番外 罐子



  罐子第一次見到Knob,是在一年級的表演實習課上。


  因為他沒有去迎新,也沒有參與班上任何活動。一來他覺得自己太老,那些新生都少自己三四歲,和一直留在美國的自己,文化也不太一樣,自己脫口而出英文,還會被那些人側目。所以乾脆就獨來獨往地過四年,還比較乾脆,罐子一開始就打定這主意。


  聽說這所藝大的舞台實習,是一位相當有名的華人舞台劇製作,他一直很想和他見個面,所以毫不猶豫地就選了他的課。


  他本來以為會是個嚴肅、硬脾氣的大叔。沒想到一照面,他就被女王的七色頭和緊身衣給嚇了一跳,尤其是他一進舞台教室,就被女王當著面大吼:


  「上我的課還敢遲到!給我繞著藝大跑三圈再回來!」


  「三圈?這所學校很大耶,至少橫跨兩座山吧?」


  罐子馬上抗議。但女王完全不理會他,


  「再吵就加一圈!以後誰上我的實習課都不許遲到,聽到沒有?」


  「……雞頭緊身衣老妖怪……」


  「六圈!跑完來跟我報到!不准落跑,落跑這堂課就死當!」


  罐子瞪大了眼睛,如果是在美國,有教授這樣惡整他,他還可以當作是種族歧視,就像之前那個被他強暴的教授一樣。那個客座教授,總是在背後「黃猴子」、「清國奴」地叫他,有時甚至當面這麼說。


  就連他提交的歐劇劇本,也總是用「你根本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不管他費盡心思、修正再多次都被駁回。


  他的英籍室友聽了他的遭遇,還拍了拍他的肩:遇上那個教授算你倒霉,只要不是白人,我想你這輩子是休想從學院畢業了,黑人的話還更慘。


  罐子惡狠狠地瞪著女王,女王卻經驗老道地撇過頭,回去對其他一年級新生繼續宣布他的課程綱要,順便恐嚇學生他的表演課有多難過,叫大家皮要繃緊之類的。


  罐子看見離女王腳邊最近的地方坐了個少年,有張蒼白的臉孔,好像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聽女王訓話。罐子把嘴裡的口香糖吐掉,又看了女王一眼,然後背對著女王緩緩脫了皮上衣,露出精實的上半身來。


  他看見女王用眼角餘光瞄了他一眼,他就揚起唇角,對女王比了個醒目的中指,


  「六圈是吧?很好。」


  他甩了一下頭髮,在門口踏步熱身了兩下,在全班同學的目光下大步走出了表演教室,還囂張地扭了兩下屁股,臨走前那個蒼白的少年一直盯著他看。


  大部份同學都猜他這堂課可以不用上了,而且說不定跑到今天晚上都跑不完,不禁在心底替他默哀,順便互相告誡以後不可以惹到這位大刀先生。


  但沒想到過不到一個小時,女王還在讓大家填分組資料的時候,教室的門就被撞開了,出現的是罐子氣息微喘、滿身肌膚泛著汗澤的身影:「課還沒上完吧?」他用手抹去滴落額上的汗水,從架上的袋子拿了毛巾,在同學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走向女王,


  「我沒戴錶,不過看起來是還沒完嘛。」


  女王打量他赤裸的上身一會兒,半晌看了一眼壁鐘,才緩緩點了點頭,


  「五十六分鐘。你體能不錯啊,歸國子女辛維。」


  女王這話一出口,學生群裡發出好幾聲驚呼,不少人竊竊私語起來。還有人小聲地說:「就是他啊,那個美國來的……」罐子看到那個顯眼的少年又看著他,這次目光多了幾分好奇。


  「少提那個嘔心的國家,我聽見就想吐。」


  罐子一邊嫌惡地說著,大剌剌地擦乾汗水,走到女王身邊,女王就把學生資料遞給他,順便觀賞了一下罐子勻稱如藝術品般的胸膛:「在上面填你的姓名、住址和電話,還有緊急連絡人,以及方便團練的時間。」罐子冷笑地舒了舒脖子,


  「我沒住址,回國之後還找不到地方住,順帶一提我這輩子還沒用過手機。」


  說著還是拿過了筆,用嘴咬掉筆蓋,胡亂寫了些什麼,放眼全是英文字。女王無言地看著他,他就對女王揚起脖子,


  「看你對體能好像也挺有自信的,下次來比試一場怎麼樣?」


  女王無視他的提議,對著學生拍了拍手,盯著罐子靠著牆落坐後才開口:


  「好了,就像我剛剛解釋的,這就是我們這一學期表演課要上的內容。主要會從你們的肢體、發聲、表情、反應力和對舞台的掌控幾個方面做調整。你們升上三年級後還會有即興表演專題,不過我一向認為舞台上直接的情感反射,是身為演員必須學會的第一件事情,所以會在這一學期裡面盡全力訓練你們,你們最好有心理準備。」


  他恐嚇似地說著,又看了一眼斜靠在柱子上的罐子,忽然揚起唇角,


  「多說無益,不如實際操作比較好懂。喂,歸國子女!」


  他對著罐子喊了一聲。罐子懶洋洋地抬起一絲眼線,不滿地凝起了眉,女王抱著臂掃視了學生一眼,又把目光定在他身上,


  「其他學生好像都對你很有興趣啊,你過來,做個示範給他們看。」


  罐子一瞬間似乎有些抗拒,但還是懶懶地直起了身,伸了個懶腰,慢慢走到前面去。女王又對著前排一個學生一指:


  「小越,你陪他演。」


  那個學生立刻就跳了起來,一雙打眼好奇地巡視著眼前的罐子。罐子愣了一下,他就是剛才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這是他首次和他正面相對。第一印象是這個男人好瘦,有著一副女人也自殘形穢的纖細身材,臉頰稍嫌削瘦,襯脫一雙大眼睛更加水靈。身上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對比他蒼白似雪的肌膚,就連膚澤也很有女人味。


  罐子沒注意到自己一時怔愣,直到少年首先笑著開口:


  「哈囉,我叫于越,是虞老師的學生。啊,你聽得懂中文嗎?」


  他對發呆的罐子揮了揮手,罐子才驀地清醒,「廢話,我現在不是在講中文?」他沒好氣地說,別過頭掩飾一時的異樣。少年隨即笑了起來,


  「呀,說的也是。你頭髮顏色跟我一樣耶,我還以為華僑都是金髮碧眼。」


  「金髮碧眼那是外國人,華僑是指移居國外的華人!你才應該加強你的中文!」


  罐子怒了。同學都鬨笑起來,少年睜圓了眼睛,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臉:


  「咦咦,是這樣嗎?原來我一直搞錯了啊。」他衝著罐子笑著。


  女王又擊了兩下掌,兩個人停下談話,學生也安靜下來。女王轉身在教室裡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看著他們兩個下令,


  「你們就把站的地方當成舞台,來一場即興表演。」他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滿臉不忿的罐子,又說:「至於演什麼……就演情侶吵架好了,台詞隨便你們發揮。」


  「老師,他們兩個都男的耶!」


  學生群中有人這樣喊道,頓時一陣笑聲。女王看著罐子說:「男的才有意思啊,對吧,歸國子女?你們自己決定誰演哪個角色。」


  罐子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個蒼白的少年看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該怎麼演。但沒想到他忽然朝自己大步走過來,在罐子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甩了罐子的臉一巴掌。


  罐子完全愣住,學生們也愣住了。少年手下完全沒留情,就算是罐子,也被這一巴掌打得一時昏暈,臉上還泛起五條指印。他頓時怒氣上湧,脫口就要罵人:


  「喂!你……」


  「你以為自己是誰!」他還沒說完,少年就開口了。罐子依舊怔愣,少年的臉漲得微紅,像雪地裡盛開的薔薇:「我再也受不了你了!你這個自大、狂妄,凡事都只先想到自己的王八蛋!我瞎了眼才會跟你這麼多年,你這人渣!」


  學生群裡發出恍然的聲響。罐子被少年打得別過了臉,他撫住被打紅的臉頰,保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學生都擔心他會腦羞成怒,一時表演教室裡鴉雀無聲。


  罐子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既低沉又諷刺:


  「……罵我人渣?」


  他依舊抱著一邊臉頰,緩緩地、充滿壓迫力地轉回了頭,對著對面的少年揚起了下顎,然後勾起了唇角。那瞬間學生群裡聽不見呼吸聲,每個人都目光放在由震驚轉為憤怒、又從憤怒轉為殘忍的眼神上。他撫著臉走向少年,


  「喔,我是人渣,那你又是什麼?難道你都忘了,你是怎麼在身下翻滾、呻吟,帶著眼淚扭動你的腰身,求我快一點,還像個蕩婦似地整晚哭泣?嗯?怎麼,有了新的男人,馬上就換了一副嘴臉了?我要是人渣的話,你就是個賤貨。」


  少年退了兩步,退到表演教室的柱旁。學生的目光都追著他們兩人,少年被罐子逼得靠到柱上,有些倔強地仰著脖子:


  「那又怎樣?我就是愛上了別人!你想怎樣?」


  「愛上了別人。」


  罐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覆誦。前排一個女學生抖了一下,罐子的語氣冷若冰霜,卻又隱藏著深層的悲哀,讓人覺得如果她是他的情人,此刻也必定痛徹心扉。


  少年果然顫了一下,他雙手按在柱子上,仰視著罐子的眼睛,


  「對!我不愛你了!我討厭你!全世界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今天就和你說清楚!我要和你……唔!」


  少年還沒說完話,罐子忽然低下頭來,雙手攫住了少年的脖子,近乎強迫似地吻上了他的唇。少年全身僵了一下,學生群裡也倒吸了口氣,看著罐子身下的人掙扎起來:


  「唔……嗚……你……放開我!」他用兩手推開了罐子。


  少年踉蹌地退了兩步,大部份人在表演課上被同學強吻,多少都會有點失措,罐子也以為他至少會錯愕一下。


  但是抬頭一看,少年站在他面前,單薄的身軀微微顫抖,被罐子咬過的唇紅腫著,看著罐子的表情竟不是尷尬,而是複雜、痛苦、不捨和心酸,彷彿看著一份不得不放手的珍寶,即使多碰一下也會令他心碎。


  這回倒換罐子啞然了,他不自覺地對少年伸出了手:「你……」


  「不要再過來了!」


  少年忽然嘶吼道。他雙手緊握著拳頭,捏緊到微微發顫,看罐子的眼睛裡,已經全是閃爍的淚光:「我們不可能!我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求求你,放過我,不要再繼續折磨我了,不要再折磨我們兩個了。」他又深吸了口氣,


  「求你,什麼都不要問,我們分手,好嗎?」


  罐子怔住了,他看著少年淚光閃閃的眼眸,還有不住發抖的身軀,體內彷彿有股衝動,難以壓抑、也無法言喻。這不單是在舞台上,有些東西溢出了舞台,流進了他的心底,他朝少年衝了過去,聽少年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枉顧一切抵抗地擁緊了他,


  「不——!不行,我說過,你這人渣……」他抗拒著罐子的擁抱。


  「噓……噓,」


  罐子從背後貼著他的頸子,吻著他敏感蒼白的後頸,像是要吸走他所有不安與恐懼,比什麼都緊地環抱著他:


  「噓,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別說了。我是人渣沒有錯,恐怕一輩子都會是,但是人渣只有你這賤貨,而你這賤貨,也只能要我這個人渣。聽見了嗎?賤貨,你推不開我,也趕不走我,這一輩子……」他把聲音隱沒在再一次落下的吻裡,這次少年沒有抗拒。


  「停,就到這裡。」


  女王忽然出聲,學生像是忽然醒過來似的,沉默了一、兩秒,才爆出吵雜的騷動聲。


  罐子很快放開了少年,少年也從他懷抱裡跳出來,笑嘻嘻地看著女王,眼角還帶著剛剛的淚痕:「老師,不是我的錯,我本來真的想演分手的,結果他硬是要復合,我想分也分不了啦。」罐子的手還停在臉頰的指痕上,一語不發地盯著少年的背影。


  女王看了一眼少年,又把視線轉往罐子,然後面對著學生,


  「就是這樣子。接下來一學期,要讓大家學會的,就是這樣的表演。」


  他眨了一下眼睛,唇角洋溢著某種滿足的弧度:


  「以後不管在什麼地方,你們總有一天會站上舞台,在上面發光發熱,會遇到各種不同的演員、導演,會變得越來越老練,越來越懂得應付各種劇本。但我希望你們永遠不要忘記,在這裡曾經看到、學習到的東西,那會成為你一輩子的珍寶。」


  他看著呆愣的學生群,閉上眼睛笑了一下,


  「在此之前,先替這兩位鼓個掌吧。真是令我驚訝。」


  學生們這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熱烈地鼓起掌來。少年很大方地鞠躬致謝,罐子卻像是覺得無趣似地,哼了一聲,披上毛巾就走回柱後休息了。


  學生散得差不多之後,罐子起身要離開教室時,少年忽然湊到他身邊,忽左忽右地跟著他,還掂起腳尖看他的臉。直到罐子實在不耐煩,轉頭低吼了一聲:


  「幹嘛?」少年才縮一步站定,不好意思似地低下頭,


  「那個……我擔心我剛才會不會打太重。對不起,我一上了舞台就常失控。」


  罐子看了他一眼,少年實在很蒼白,和他見慣白人那種病態的白不同。他的肌膚十分細緻,臉頰粉嫩粉嫩的,脖子以下卻很透明,鎖骨的弧線清晰可見,從纖細的手臂上,甚至可以隱約看到流動的血管,讓人興起狠狠咬破他,在上頭吮吸的念頭。


  「沒事。」


  最後罐子移開視線,簡短地答了一句。就這樣撫著臉頰離開了。


  那是他和Knob第一次的會面。


  從那以後,他身邊好像就經常出現這個人,雖然說是同班同學,在學院裡多少會相遇,但Knob又跟他特別有緣,就連到福利社吃個飯也會發現對方坐在對面。


  罐子得承認,剛開始和Knob相處時,覺得他實在很煩。他又吵鬧又少根筋,罐子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可以這麼聒躁的,而且不管是誰,他都可以馬上攀談起來,熟悉的像多年老友一樣,然後內容又沒什麼營養,中文用詞比他還貧乏。


  「我跟你說喔,我也有英文名字耶,罐子。」


  「媽的!跟你說幾次不要叫我罐子!我叫Tin!T-i-n,Tin!」他暴起青筋。


  「字典上寫是罐子的意思啊。」


  「去你的!罐子超難聽的,你再叫一聲小心我扁你!」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罐子從來不覺得自己脾氣很差,頂多是有點沒耐性。但只要一跟Knob說話,他就常莫名其妙暴怒,甚至還會想找人打。


  「我的英文名字叫Knob,K-n-o-b。」


  好像很得意自己會唸英文的樣子,Knob當時跟他重覆了好幾次。罐子坐在長階梯上抽菸,實在聽得不耐煩了,只好敷衍似地抓了抓頭:


  「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


  「你想知道?」Knob雙眼放光地看著他。


  「你到底說不說!」


  「翻字典隨便選的。」


  沒想到Knob給了一個令罐子傻眼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該罵什麼了,只是無力地坐在階梯上,看著興奮的Knob:


  「因為學院裡大家都有英文名字,我也想要有。所以就找了一本英文字典,跟上帝禱告說,請他賜給我一個英文名字吧!等下我翻到的第一個英文單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是Christian?」


  「那是啥?」


  「基督徒!」


  「嗯,是啊,以前跟著一個神父受洗的。」Knob笑著說。


  「然後?Knob?球形門把?這就是上帝賜給你的名字?」罐子嗤之以鼻。


  「對啊,你不覺得超特殊的嗎?都沒有人跟我一樣耶!上帝果然GJ。」


  Knob開心地說著。罐子從那一天開始就確定,眼前這個十九歲的漂亮男孩,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要不就是哪家的大少爺,違逆父親要他繼承家業的命令,為了舞台劇的夢想而離家之類的,要不就是次子,本來父親要他和大戶人家的千金聯姻維護家族利益,結果他卻愛上了女演員,傻傻的來到戲劇學院學習戲劇。


  罐子最近住在工友宿舍裡,和工友們借了一角窩睡袋,也因此常陪著工友伯伯和太太們看這個國家的連續劇,學會了很多祖國的文化和習俗。


  但他也不否認,Knob確實長得非常迷人。


  雖然罐子覺得男人這種身材未免梢嫌單薄,沒有男子氣概。但Knob的五官非常精緻,屬於在舞台下一看就會注目的類型,輪闊不像一般東方人太淺,睫毛既長又密,連唇也薄的很有個性,光是那個如玉的鼻子,就讓人興起想捏一捏的念頭。


  罐子從來不是個禁慾主義者,至少在遇到Knob之前。他在美國時沒有固定性伴侶,只要看順眼、做起來夠舒服的他都可以接受。甚至時機合適,要他做在下面的那個他也不在乎,總之上床是種享樂,只要能從性愛中獲得快樂就好了。


  他坐在階梯上,看著還在為名字喋喋不休的男人,這個小少爺,應該連性愛是什麼,都還沒有嘗過滋味吧?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想到這裡,罐子的眼睛就興味地瞇了起來,忍不住又吸了口手中的Boss。


  把這個未經人事、天真爛漫的漂亮少年壓在身下,盡情地開發他的身體,拓展他的可能性,讓他為了自己每一絲細微的動作而哭泣、為指尖的游移而喘息,最後哭著求自己佔有他,應該不會是件太無聊的遊戲吧?


  他實在有點,禁慾太久了。


  ***



  罐子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班上的名人。


  自從那天的即興表演開始,他好像就經常被各個老師要求做這做那。尤其是女王,簡直像是盯上他的,每堂表演課都找他麻煩。


  「歸國子女,來幫我搬舞台上的板子。」


  「喂,那邊那個閒著沒事的,既然你這麼閒,就來幫我翻譯劇本好了。」


  「辛維,來,這個角色最適合你了,叢林泰山耶!快點來示範啊。」


  罐子實在很受不了這個穿緊身衣的中年大叔,偏偏他又無法否認,他的確是個相當有才能的導演和製作,詮釋劇本、引導演員的眼光也很獨到。罐子自認沒什麼問題的表演,經過他幾句建議、幾次一針見血的點撥,經常讓他恍然般地停下來思考很久。


  漸漸的,罐子發覺自己和女王越走越近。常常拿著喜歡的劇本和他分享,或在吃飯時間和他討教,雖然兩個人交談時以隔空開戰的模式居多,有時還會差點打起來。


  過了很久以後,罐子才從Knob那裡得知,女王年輕的時候是黑帶九段的高手,對拳擊也很有研究,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慶幸自己不是個衝動的人。


  和女王接近後,罐子也發現Knob和女王的特殊關係。


  有時罐子和女王爭論時,Knob就會拿著文件,安靜而掛著微笑地站在一邊。有時女王開車回家,看到Knob站在路邊,就會用從來沒對罐子用過的溫柔語氣問:要我順便載你一程嗎,小越?


  有一次罐子在廁所門口看到Knob和女王在談話,女王和善地摸著他的頭,Knob則像個孩子一樣,害羞地邊躲邊笑著不停,還說:


  『哎喲,虞老師,不要這樣啦,我都已經這麼大了。』


  學院的慣例是每個年級到了夏季,都要準備一場校內公演,冬季則自由決定是否參與。總之夏季公演是每個年級、每個戲劇科的班級年度一大盛事,四年級的尤其如此。


  一年級的夏季公演,可以說是學院新鮮人的初試啼聲的公演,慣例都是使用簡單的翻譯或國內劇本,因為一年級還沒有接觸劇本和現代劇場的創作,最常演的就是莎劇。他們的舞台製作老師也替他們挑了一部莎劇,就是著名的「仲夏夜之夢」。


  但是罐子和Knob都一致覺得這樣太無趣了,特別是罐子,他不知道看過、演過多少次原版、改編版、扭曲版、糟糕版的仲夏夜之夢,再演一次正經八百的莎劇對他而言實在很無聊。Knob這個喜歡新奇的傢伙就更不用說了。


  「改編!演我們自己想演的,只要劇名掛仲夏夜之夢就行了!」他和Knob難得異口同聲。


  班上兩位老大都這麼開口,其他一年級的雖然有些愣愣的,當然也都眾口一辭地同意了。罐子拿出古今中外所有改編過的仲夏夜之夢,開始認真地研究起來。


  「你認識虞誠?」


  第一次夏季公演劇本討論會時,罐子終於忍不住問了Knob。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女王和Knob這麼親膩的樣子,罐子就覺得有根怪東西梗在喉口,怎樣想都有點不爽。


  Knob看著仲夏夜之夢的現代版本,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嗯,他是表演課的老師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在進藝大之前就認識他了?」


  Knob抬頭看了他一眼,漂亮的大眼睛無辜地望著他:「嗯,算是吧。」半晌他回答。罐子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心神不寧,他幾乎是衝口而出,


  「是……交往過嗎?」


  有幾個同學朝這邊看了一眼,Knob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睛,半晌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笑話般,竟然「噗」地一聲,扶著桌邊大笑起來。


  罐子很不爽:「那是怎樣啦!我的問題很好笑嗎?誰叫你沒事老愛和那老妖怪在公共場合卿卿我我,我當然會懷疑啊!」他臉不自覺漲紅了,人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Knob好像在拚命忍住笑,從上面還可以看見他腹筋抽動的樣子。他用劇本遮住半張臉,忍住笑看了一眼罐子:


  「如果我說是,你要怎麼樣?」


  罐子一時氣窒,「你……喜歡男人?」


  「都可以啊,男人女人我都沒差。」Knob自在地蕩著腳,他又一本正經地正色說:


  「虞老師人很好啊,長得帥又有品味,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才華洋溢,又受學生愛戴,而且聽說還很有錢呢,為什麼不要呢?」


  「你在說那個雞頭妖怪嗎?他哪裡好了,脾氣壞就罷了,還欠缺常識,跟他相處一分鐘都會被他給氣死!而且為老不尊,還喜歡整我,這種人根本……」


  他話沒說完,Knob似乎忍不住了,竟然坐在位置上咯咯笑出聲來。罐子一時怔愣,他就抬起頭來看他,睫毛下的大眼眨著泛出光澤:


  「罐子,你好可愛喔。」


  他竟然這麼說,不理會啞口無言的罐子。他又轉回頭去,這回斂起了笑容,


  「虞老師,他是我的恩人。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他認真地看著他說,罐子從未見過這樣嚴肅的Knob。


  罐子從那段時間開始,就開始有意沒意地迴避女王,他不再和女王私下見面,就算上課被點起來,也是敷衍了事。


  現在他回想起來,還覺得真有點蠢,為什麼自己會那麼笨、那麼欠缺觀察力,罐子只能悲傷地下結論:和白癡在一起久了,就會被傳染成白癡。


  和Knob在一起久了,就會沾染成Knob的一部份。


  相對於罐子和女王,他和Knob也越走越近。


  雖然討厭他的聒噪、厭煩他有點娘娘腔的舉止,罐子卻發覺自己像磁鐵一樣,一點一點地被吸了過去。一邊說著嫌棄的話語,一邊和Knob相處的時間,卻越來越長。


  罐子為了省錢,每天都準時向學校五十元自助餐報到,但是因為份量不多,罐子總是一副饑餓的樣子,還用饑餓的眼光看著Knob,好像他可以吃那樣。


  Knob知道了以後,就每天用保鮮盒裝著自製的鮪魚三明治給他,雖然外觀不怎麼好看,尺寸也有點太大,大約有Knob頭那麼大,一般人都會分成三份做,但是Knob顯然沒這種常識,但是味道意外的美味。
  
  這讓一開始抱以狐疑眼光的罐子,後來每天期待起來,到最後幾乎靠那個維生。


  「你到哪做這些東西?你家的廚房?」


  「我住在女王家隔壁,他家有廚房,是跟他借的。」


  「你跟虞老師到底是什麼關係?」罐子邊吞掉手中的巨大三明治,忍不住又問,但Knob還是一如往常,對他露出蒼白美麗的笑容:


  「啊,就說過了,他是我的恩人嘛。」


  有一次Knob又看到罐子在中庭裡抽菸,就好奇地湊過去,問他:


  「你每天這樣抽抽抽,是在抽什麼?」


  「菸啦,我最愛的牌子,Boss的Blue,很讚的,要來一口嗎?」罐子立刻向他推銷。


  「我不會抽菸。」Knob不意外地答道。罐子立刻嗤之以鼻,哼了一聲,


  「小孩子。」


  沒想到這一句激起了Knob的不滿,他立刻坐到罐子身邊,從他胸口抽出那包菸,順手抽出打火機,在罐子錯愕的目光下自己點了一根,然後馬上湊到唇邊。


  「喂,你……」


  他看著Knob自作自受,被煙燻得伏在地上咳嗽不已,自己反而慌張起來。他從背後扶起Knob,順著他的背,看著他被煙嗆得飆出淚水的雙毛,睫毛上還有幾滴水珠。罐子頓了一下,自然地伸出手來替他拭去:


  「哈囉,你還好吧?小白癡。」他難掩歉意地說著。


  「咳……好嗆,好臭的味道。」Knob評語道,以一副看外星人的眼光看著罐子。但還是鍥而不捨地又把菸挪到唇邊,抽了兩下,咳了好幾聲,又抽了兩下。就反覆這樣的循環,罐子看著他的眼神逐漸飄遠、逐漸迷茫,半晌又咳了一聲:


  「嗯,真的很臭。」


  罐子當初萬萬沒想到,Knob這一試試上了癮,之後看到罐子抽菸,都會伸手偷抽走一根,罐子老實說挺心疼的,那包菸他準備要抽一個禮拜的。好在Knob偷抽他的菸一陣子後,就自己跑去買了菸,是Dunhill的香水菸,還向罐子炫耀他的新發現:


  「這個比較好聞喔,比你那個好多了,要不要來試我的看看?」


  隨著他們關係的加溫,仲夏夜之夢也有了驚人的突破。那天是戲劇學院的校慶,大家都邀了男女朋友去玩,只有罐子和幾個沒什麼影響力的同學出席討論會,到最後更走到只剩下他們兩個。Knob把筆夾在鼻尖下,認真地翻了一遍劇本:


  「我覺得啊。」他開口,整個人坐到桌子上,


  「小精靈好可憐喔。」


  「小精靈?你說Puck嗎?」罐子愣了一下。


  「嗯嗯,對啊,你不覺得嗎,罐子?他幫仙王做牛做馬,仙王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根在仙王身邊這麼久,仙王卻只在乎仙后有沒有偷男人,還管到別人家的家務事,但是卻連看都不看小精靈一眼,你不覺得他好可憐嗎?」


  「他們是主僕啊,有什麼好可憐的?」罐子沒好氣地說。


  「主僕也可以產生感情啊!」


  Knob忽然從位置上跳起來,像是詩人一般在會議室裡踱步:


  「仙王在捉弄了世間男女、還有自己不貞的妻子後,忽然發現原來身邊一直有個默默守護自己、幫助自己的精靈,始終用愛慕的眼光注意著自己,但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的心。最後仙王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屬於自己的真愛,就在自己的身邊!」


  他很興奮地靠近罐子,「怎麼樣,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


  「……聽起來很不像仲夏夜之夢。」


  「就決定是這樣了。最後一幕的時候,仙王在自己的眼睛裡滴下三色菫,然後被小精靈攔住,小精靈就親吻他,跟他告白,他不需要仙術的力量,因為真愛比仙術更加具有魔力,然後他們就擁吻——啊,好棒的結局!然後這裡……」


  看著Knob像個興奮的孩子一樣,在房間裡跳上跳下,跑來跑去,時不時把劇本的段落指給Knob看,罐子忽然覺得胸口有個難以形容的東西,在那裡翻騰、跳動。起先動作很小,但逐漸堆積成浪潮。


  室內的氣溫似乎升高起來,至少對罐子而言,


  「喂,罐子,你覺得這裡改成這樣……」


  Knob把劇本湊到他眼前,興奮地指著一行台詞。罐子忽然一句話也不說,驀地伸出手來,扯過Knob的後髮,把他的臉拉到自己身邊,然後側首吻住了他的唇。


  這個吻比想像中久、也比想像中深,罐子不確定是自己捨不得放開,還是對方沒有掙扎。總之分開時,兩人都有點喘不過氣來。


  Knob先驚醒過來,他用手臂摀住唇跳開一大步。青澀的反應讓罐子滿足地笑了。


  「你……你……幹什麼啊?突然這樣嚇死人了!」


  Knob的質問充滿他個人風格,罐子也不計較,只是揚起唇角:「audition。」


  「咦?」


  「仙王和Puck啊,你不是說,最後要讓他們擁吻嗎?」罐子像隻偷腥的狐貍般,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向會議室那端的Knob。Knob不自覺地往後退,


  「我、我又沒說我要演小精靈。」


  第二會議室很小一間,Knob沒多久就無路可退,被罐子一路逼到牆角。他雙手抵在牆邊,忍住些微的顫抖,一雙大眼還執拗地直視著罐子。


  罐子心中暗歎一聲,這個小傢伙,真是一點防備心也沒有,一想到他可能在其他男人逼迫下,也露出這種令人心癢難耐的眼神,罐子就恨不得把他的眼睛幪起來,從此不讓任何人看見。
  
  「你把莎劇改成這樣,又不演他,莎老頭地下有知也會哭的。」


  罐子一邊說,一邊從後面擁住了Knob的臂。像這樣抱住了,纖瘦的感覺更為明顯,罐子可以清楚感覺到他每一絲骨線、每一分小小的顫動。Knob有些顫抖,但是沒有掙扎,從側臉可以看見他微紅的頰,罐子實在忍不住了,就低下頭來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等、等一下,如果我演小精靈的話,誰演仙王啊?」


  罐子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粗糙起繭的大掌撫上Knob的胸膛。因為是仲夏,Knob只穿了件單薄的休閒衫,被從腰際一撩,就掀起大片白皙的胸膛。


  罐子的聲音轉為細而沙啞的氣音:「嗯,你說呢?」


  他不再說話,姆指技巧而韻律地順著Knob小腹上滑,一路滑上少年淡色的乳尖。乳尖接觸到冷氣,害怕似地顫動了兩下,罐子用食指和姆指捏住了,在周圍繞著圈,直到聽見Knob細不可聞的呻吟,才輕柔地捏住。


  Knob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從臉頰到脖子根通紅一片,微張的口裡無法控制地逸出吐息,他緊咬著牙,似乎想掙開罐子的掌握,但連掙扎也軟弱無力,更加深罐子的肆虐慾。他開始大力地搓揉著,欣賞Knob因疼痛和快感而亂顫的身體。


  他的舌順著Knob的耳殼,一路舐到他細長的後頸,蜻蜓點水般地啄吻著,Knob本來一直緊咬著唇不發出聲音,這時候終於輕輕呻吟了一聲。細軟如少年的童音,輕輕的、柔柔的,像根針一樣狠狠刺進罐子的感官,他明顯感到自己下體的反應。


  灼熱的硬塊頂著身後,Knob不可能沒察覺,他打開泛著水霧的眼睛,


  「……喂。」


  有些無力的喚聲,罐子把臉湊到他耳際:「嗯?」


  「這個也是……audition嗎?」


  罐子的大手撫下他的小腹,慢慢滑進長褲的裡端。聽到Knob的問題,罐子低沉地笑了:「嗯,這次是我的,仙王的audition。」


  會議室的門被撞開了,撞開的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喂,你們不要再在這裡討論劇本啦!那裡園遊會有個很有趣的活動,可以砸平常看不順眼的老師水球耶,只要一百元就可以扔一次——」


  為首的同學僵在那裡,和所有的人一起看著滿臉通紅、尷尬不已的Knob。當然還有罐子鐵青的像閻王一樣的臉色。


  結果聽說這次的夏季公演,那位同學演了仙樹,就這樣在舞台上站了四十五分鐘。


  ***



  改編的劇本很快被通過,畢竟罐子一副誰敢有意見就給我試試看的表情,擔任舞監的老師也覺得很新奇、修正幾個地方後就放他們過關。於是這個奇妙的劇本,就在全班二十四人一致投贊成票的呼聲中決定了。


  主角當然也是鼓掌通過,罐子在表演課中,曾經有好幾個女同學和他搭擋,不管是演情侶也好、夫妻也好,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沒被罐子罵哭的女性。就連一年級號稱最女王的怡同學,被罐子毫不留情地當面批評過幾次後,現在看到罐子都會哭著跑走。


  也因此罐子創下了戲劇學院有史以來的奇蹟之一,那就是明明長得一副帥臉,外加模特兒的身材,但大學四年沒有女性敢越雷池一步,連情書也沒人有膽送過。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自從劇本和主角敲定之後,就算是戲劇學院旁種的香菇,也能看出罐子和Knob之間的曖昧。


  罐子毫不掩飾自己和Knob的關係,自從發現Knob好像也不討厭他這麼做之後,罐子更加肆無忌憚,常常在走廊上公開摟著Knob的腰,或者在福利社一起吃飯時偷吻他,要不然就是排戲時,多加一大堆不必要的親密動作。


  仙王從牽著精靈出場,到後來摟著他出場,最後是公主抱著精靈到前台謝幕。過不了多久,夏季公演的劇組多了好幾副墨鏡。


  而Knob不知道是少根筋還是怎樣,竟就這樣放任罐子對他為所欲為。即使校園裡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Knob也絲毫不在意。


  Knob的淡然自若讓罐子有些驚訝,但更令罐子驚訝的,是Knob在舞台上的表現。
  
  自從那一次的即興演出,罐子就注意到Knob在舞台上的特點。


  他就像個蓄滿情感、能量的電池一般,平常看起來溫和蘊藉,還有些傻裡傻氣,一站到舞台上就完全變了個人。像是等待已久的火把,一瞬間隨風發光發熱,那是毫不保留、沒有上限的熱度,讓人甚至會擔心他會不會散熱過度,最終自己冰冷地死在舞台上。


  罐子從未見過有人這樣演戲,即使未來也沒有。他常說Knob毫無防備到令人擔心,舞台上的他更變本加厲,彷彿卸下所有世俗的遮蔽,在聚光燈下伸開四肢,讓自己赤裸、讓自己一絲不掛,而猶嫌不足。


  Knob的演法像把刀,把自己剖開、掏空,把自己毫無遲疑地呈現在觀眾前,逼著觀眾瞧盡他每一根血管的流竄、每一絲情感的脈動。


  罐子光是在舞台前看著,都會好想撲到台上去,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精靈抓進掌心裡,把他握緊了、保護起來,從此只歸他一個人所有。否則總有一天,他會飛走、飛離這個舞台、這個世界,飛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去。


  Knob的精靈讓所有人驚訝不已,本來以為只是個惡搞莎劇的搞笑角色,但是當Knob用清脆童稚的嗓音,唸出那些眷戀仙王的台詞,配合上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當他在台上因為仙王的不解風情而哭泣時,連他們的舞台指導也紅了眼眶。


  「唉,你們這些活寶,」老師拭著淚看著Knob,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


  「這叫我以後怎麼用原本的眼光看莎劇啊,看這齣『仲夏夜之夢』。」


  公演想當然爾非常成功,看過仲夏夜之夢的也好、沒看過的也好,都在結束時給予最熱烈的掌聲。罐子和Knob受到了戲劇學院英雄式的歡呼,連高年級的學姊也在下面喊:罐子大人,我們愛你!罐子抱著Knob走下長階梯時,群眾幾乎都瘋了。


  慶功宴玩到很晚,兩個人都被灌了一大堆酒,還被逼著玩嘴對嘴傳酒的遊戲。罐子還好,這種瘋狂他在國外就玩慣了,Knob卻在中途就醉得亂七八糟,連站也站不穩,笑著說著醉話,被罐子扛著回到了學校裡。


  他不知道Knob到底住哪裡,就把他帶到可以俯看全市夜景的山坡上。這是藝大傳說中第一大約會景點,成功率百分之八十五。


  他把Knob橫放在草地上,找了一罐礦泉水,走過來淋在他醉得微紅的臉蛋上。見Knob不適地別了一下首,神志不清地笑了一陣,像隻小貓一樣蜷縮在他腳邊。


  罐子呆了一下,在認識Knob之前,罐子一直覺得,所謂男人,就是要很有男子氣概、勇猛果斷那才叫男人,之前短暫交往的對象,也幾乎都是這種類型。但是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娘娘腔的男人原來也可以這麼可愛。


  糟糕,好像有點太可愛了……


  罐子發現地上的Knob動了一下,忙慌慌張張地背過臉掩飾。沒想到Knob竟自己從草地上爬起來,身子晃了一下,罐子向前踏了一步,想要接住他,但他卻自己張開雙臂跳開了。他就像隻小鳥一樣,在草地上轉了好幾圈,然後噗通一聲坐倒回地上。


  「啊……好棒。」罐子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Knob看著遠方閃爍的星晨,滿足似地漾起了笑容,「好累,可是又好棒。」


  罐子還沒來得及回話,Knob就又開口了,這回竟回頭看著他:


  「好棒喔!罐子!好棒,真的好棒……」


  罐子凝視著Knob那雙含著水光,永遠找不到雜質的眼睛:「什麼好棒?」


  Knob又張開手臂,在草地上仰躺了下來,


  「演戲,還有舞台。」他閉上眼睛說。


  罐子走到他身邊,從上面俯瞰著他,看著他微闔的眼簾。半晌慢慢地扶著地,在他身邊坐了下。


  「你表現得很好。」罐子看著他的臉說。Knob睜開眼睛,罐子就伸出手,替他撥去一縷額髮,Knob雙頰緋紅,像個孩子般興奮,又像星星般耀目:


  「我……好喜歡舞台,罐子,舞台真的很棒。這是我第一次公演,但我從來不知道,站在舞台,可以讓人這麼瘋狂,罐子,我好喜歡,我好高興,我現在全身都像要飛起來一樣……好像又重新活過一次那樣,啊啊——這真是最棒的一個夏天。」


  他像是極力要表達出心中的喜悅,反覆不斷地說著。他放鬆四肢,把柔軟的黑髮,攤在青蔥的草地上:


  「我想要演一輩子的戲,罐子,我想一輩子都站在舞台上。」


  他看著罐子說,罐子也凝視著他,和他四目交投:「啊,那就演一輩子吧。」


  他抓著Knob的頭髮,湊上前去,聞著他和青草混合的氣味,


  「我們一起……在這裡的四年、還有畢業以後很多年,還有以後的很多年很多年,我們一起站到舞台上,我做你的仙王,你就當我永遠的精靈。Knob,我們一起演一輩子的戲,然後有一天,等我們動也動不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倒在舞台上,讓舞台成為埋葬我們的地方。」罐子溫柔地說。


  Knob聞言沉默了很久,他仰起頭,看著罐子眼裡閃爍的光芒:


  「這是在告白嗎?」他忽然狡黠地問。


  罐子笑了一聲,他把Knob從地上拉起來,一把抱進懷裡。就像他在舞台下千千萬萬次想過的一樣,他緊情地納著他的身軀,像要把他揉進體內般擁抱著:


  「你不接受我這人渣嗎,嗯?」他笑著咬了他一口。Knob的臉上泛起紅痕,他沒有回話,罐子就強勢地摟緊了他:


  「沒關係,我會讓你接受的。」


  罐子在學校附近的舊住宅區找到了一間公寓,和Knob各合租的一個房間,裡面有起居室還有衛浴,以及一個簡陋的陽台。雖然面積不大,但也足以兩個人棲身。


  和熱心的工友們道別,決定遷居到那裡去。工友太太們好像都挺迷他的,臨走前又是送水果又是送喜餅的,還耳提面命了一大堆媽媽嘮叨出遠門兒子的話,罐子在太太們企圖吻別的包圍中逃命出了宿舍。


  女王對於Knob要搬走,一開始似乎沒有太大的意見。只在罐子來幫忙Knob搬日常行李時,不動聲色地偷踹了罐子一下屁股。


  「喂,給我好好照顧小越!聽到沒有!」


  等到罐子暴怒著回過頭找兇手時,女王才揚著脖子命令道。罐子覺得他走回自己房間的背影,竟有種嫁女兒般的落寞。


  他和Knob趁著暑假,一起把各種必備品買齊,大多數家具都是向班上同學募捐來的,少部份則是女王捐贈的,Knob還興沖沖地去跳蚤市場找來一堆擺飾品,這邊擺一盆花、那邊掛一副畫,認真把他當個家在布置,看得罐子又好氣又好笑。


  家呢,對啊,這樣看起來,倒真有點像個家的樣子。


  雖然他從十二歲開始,就想不起那東西的樣子。但罐子真的第一次,有自己屬於某個地方的感覺。


  喬遷的那一天,罐子帶著Knob到他打工的酒吧,也就是Tin&Bitch。這顯然是Knob第一次看到這麼炫的地方,興奮地拉著他直叫。罐子向所有人介紹了Knob,看見濃妝豔抹的婊子時,Knob還睜圓了眼:「哇喔,另一個虞老師!」罐子和他都大笑起來。


  他們狂歡了整整一晚。罐子看著Knob在舞池中扭動、大笑,一有男人伸手摟他,他就馬上從吧台上起身,把Knob抓回自己懷裡,還宣示似地揚起下巴,直到男人不好意思地退開。婊子看了還取笑起來:


  「喂喂,Tin,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氣啦?」


  「我什麼時候大方過?」


  罐子冷冷地說著,他乾脆把蹦蹦跳跳的Knob攬到自己身邊,自己就抓著他喝婊子送過來的酒。Knob就隨著音樂,在罐子懷裡輕輕搖擺。


  罐子老實說還滿驚訝的,看Knob平常一副大少爺的纖細模樣,沒想到到了這種地方,竟然可以這麼放浪形駭。


  好像忽然解開了什麼、被釋放了什麼般,瘋狂得令罐子有些心悸。那種帶著絕望、空虛,彷彿臨空走著綱索,卻兀自對著人間微笑舞蹈的瘋狂。


  瘋狂,卻又如此美麗。讓人移不開眼睛的美麗。


  「那是什麼,好可愛。」


  夜深了,音樂換成柔軟的爵士風。Knob也有些醉了,看著吧台上散落的吸食器問道,吸食器還做成小狗的造型。婊子笑著把它拿起來,拿到Knob面前晃了一下:


  「吸食器,嗑藥用的。還有小貓和大象造型的,要嗎?要就送你一個。」


  Knob彷彿很新奇地拿起來看,玻璃長管做成大象鼻子的模樣,看起來格外逗趣:


  「嗯,我以前看我媽媽用過,可是沒這麼可愛。」


  他懶洋洋地看了婊子一眼,神經質地笑著。罐子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婊子就把大象造型的塞進他手裡,笑著說:


  「大部份人都是自製的,其實只要有個容器、有玻璃管就能自己做,很方便,用可樂罐和吸管也可以,只是比較危險。也有用注射的,只是看你這麼細皮嫩肉,先從這些來就好了。」他像在教小孩中心德目一般地溫柔,


  「你有興趣嗎?有興趣我這裡有幾支貨,可以免費提供你一次,看在Tin的份上。」


  婊子把東西拿在手裡晃了晃,Knob就笑著伸手去拿,半途卻被罐子夾手奪過,


  「Bitch,你少亂來。」他臉色嚴肅起來。


  婊子笑了起來,「Tin,你是怎麼了,忽然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你接下來要去警政署演宣導行動劇了嗎?」


  罐子讓Knob倒在他胸口,冷靜地說:


  「他還太小,這東西對他太刺激了。」


  「你也才大他四歲,何況我記得你在進茱莉亞之前就把這些東西當飯吃了,還為了這個東西差點把自己賣了,現在又何必……」


  「Bitch!」


  罐子怒吼出聲,酒吧裡好幾個人都轉頭看他。Knob傭懶地依在他懷裡,此時也抬頭看了他一眼,罐子看了一眼Knob的眼神,抿了抿唇:


  「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講這些事。」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有些尷尬地撇過了頭,


  「你不要誤會,Bitch,我不是在譴責你什麼……那些人在醫院使用麻醉劑和抗生素,同樣也是傷害身體的藥,只因為使用的人形象不同,就被冠上毒這樣的污名,這我太清楚了。只是……不管是藥也好、毒也好,我不想欠人東西,Bitch,這個你應該最清楚。」


  婊子看了眼罐子的神情,還有Knob恍惚依舊的眼神,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給他軟性的總可以吧?」他看著罐子不置可否的樣子,婊子似乎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把大象吸食器從Knob手裡拿了回來,


  「Tin,你這次完蛋了,我有預感。你掉進去了。」他還嘖嘖兩聲。


  看著Knob到吧台上抓酒喝,還一口飲盡的背影,罐子也瞇起了眼睛,唇邊卻漾著複雜、帶著一絲幸福意味的笑:


  「啊,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婊子請人開卡車送他們回新家,沿路海風迎面而來,Knob整個人趴在卡車的柵欄上,開心地欣賞著天邊落盡的斜陽。


  罐子看著他微紅的面頰,還有沾染上酒液,被映得豔紅似血的唇,忍不住俯下身來,咬住了他的唇瓣,貪婪地吮吸著。


  Knob閉著眼睛享受著,罐子橇開他的紅唇,把舌頭探進溼潤的深處。這一次的吻,遠比會議室那次還熟練、還深入,但罐子和Knob都顯得有些緊張,或許是太美的夜色,又或是是剛才狂歡後的餘韻。這是罐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了一個吻如此激動。


  直到卡車在海濱附近停下來,請他們下車時,他們還沒有分開,擁著彼此的身軀滾下了卡車,靠到一旁的燈柱上,繼續著彷彿永無止盡的熱吻。


  「我可以要你嗎?」好不容易交纏的雙唇分離,罐子氣息急促地問。


  Knob咯咯笑了一聲,「好像小學生在問『我可以牽你的手嗎?』似的。」


  罐子臉紅了一下,伸出手來,懲罰性地擰了一下他的鼻子,


  「在海邊?還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


  「這裡還不夠安靜嗎?」


  Knob看著他傻笑著。罐子凝視著他的笑容,婊子或許說得沒錯,他的一生已經完了,因為眼前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能殺了他般令他心搖。他全身的細胞都在呼喚著,他要抓住他、壓著他、侵入他,然後把他的一切納為己有。


  罐子承認自己一開始,只是想要玷污Knob。他想玷污這個看起來不經人事、天真無暇的公子哥兒。但是越和Knob相處,卻發現他身上有越多值得探索之處,就像個深邃的密林,讓自己的好奇心永遠無法饜足。


  越是深入,就越無法自拔、越無法放棄。越想要得更多。


  他抓著Knob的上臂,把他拖倒在沙攤的防風藤上,就這樣一路滾向海邊。滾倒浪潮旁時,Knob在他上方,他就低下頭,輕輕吻了罐子的鼻子。罐子忽然吼叫一聲,把他反過來推倒在沙堆裡,然後飛快脫去了上衣的T恤。


  Knob忽然沒有了動作。但罐子無暇理會他,他伸手往Knob穿的罩衫,近乎撕扯般扯開了胸口的扣子,露出近乎透明的肌膚。罐子從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急色之人,但他現在確實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每一顆細胞、每一根神經,都在強烈渴求著Knob的身體。


  如果Knob是水,那他罐子就是魚。他急切地把自己納進屬於Knob的汪洋大海裡。


  他先俯下了身,用唇在Knob的乳尖上輕吻著,像毛毛雨落入池水中的啄吻,讓身下的人發出輕微的嗚咽聲。那種少年的稚嫩更勾起罐子的慾望,他的吻漸漸加重、漸漸情色,從吻變作啃咬,自Knob無暇的胸口上落下一枚枚殷紅色的吻痕。


  Knob開始輕微地扭動起來,雙眸在夜中中緊閉。罐子不再跟他客氣,大掌緩緩探進緊閉的牛仔褲,用手撫著Knob性器的弧線。他先用姆指技巧地撥弄著,然後又輕輕一彈,欣賞Knob身軀的微顫,


  「讓我好好服侍你,我的王……」


  他用劇本裡的台詞呢喃,氣音刺激著雙方的感官。但Knob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顫抖著挪了一下身體,罐子急躁地脫下他的長褲,緊接著解開自己的褲頭,那裡早就漲成了一道帳蓬,他跳起來脫去自己的下半身衣物,雙手撫上了Knob纖細的大腿。


  觸手如綢鍛般細膩,但卻有舞台劇演員的結實。罐子緊緊地抓著一邊的腳踝,順著他小腿的弧線,用唇滑下敏感的中心。然後舔上他同樣結實的大腿,唾液在白皙的內測留下水痕,罐子恣意地啃著、咬著,最後襲上性器上的兩粒小球,他惡意地含住,感受到Knob渾身顫了一下。


  「先讓我……嘗嘗看?」


  他難掩下流地這樣調笑著,撥弄完側邊,又轉而攻擊略微挺立的男性性徵。Knob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般,發出一聲小貓似的呻吟。


  罐子低低地笑了起來,舌尖巧妙地在性器上反覆舔舐,直到他泛起情慾的光澤,在海風中堅硬起來,罐子用手抓住他,加速地上下套弄著。Knob就劇烈地顫了顫腰,終於發出了聲音:「嗯……不……」


  罐子被這聲音刺了一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瞬間流到下半身來。他不再玩弄Knob漂亮的身體,抓緊他的兩隻小腿,粗暴地分開他,把他壓上Knob的胸膛。淡色的後穴很快展現在罐子眼前,他貪婪地伸出食指,用指尖搔刮了一下,Knob又是一顫。


  他把食指放入自己唇齒間,充份地舔濕,然後驀地刺入了Knob的禁地。Knob像隻魚般跳了一下,前端的性器搖晃了晃,沁出透明的液體。


  罐子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連眼眶也因情慾而發熱,他顧不得少年可能不習慣自己的身體,又擠進了兩根手指,見Knob的身體適應力極好,彈性也很夠,跨間的灼熱叫囂到再也忍耐不住,罐子把自己的慾望頂著Knob的入口,難耐地磨擦起來。


  佔有他!盡情地佔有他,就算把他弄壞也沒有關係!罐子簡直快被全身這樣的呼喊給淹沒,他抓緊了Knob的雙膝,然後用力地一挺腰,性器沒入了前端,興奮地充著血,宛如世間最可怕的凶器,正準備凌遲花蕾一般的少年。


  但罐子卻驀地停下了動作,不是因為Knob的慘叫,而是因為少年太過安靜了。


  其實罐子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照Knob的個性,他們第一次做愛,Knob應該會又叫又興奮地對自己囉哩叭唆,就像搬家的時候一樣,Knob對罐子擺每一樣家具都有意見。多半還會跟自己爭論誰在上誰在下的問題,至少不會像這樣悶不吭聲。


  但是他實在太想要佔領Knob的身軀,所以沒有進一步去探究,也覺得他或許只是害羞,畢竟是第一次。但是直到現在,罐子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就算是老手,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一點聲音不出的。


  「Kn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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