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齋傭懶地從喉底哼笑了一聲,習齊從未聽過弟弟這種笑法,像是伊甸園的蛇,引誘著人墮入深淵:


  「我……的確是這麼打算。」男人囁嚅著說,目光仍舊不離習齋的身體。習齋舔完了精液,又把手伸進了上衣裡,搓著自己乳尖,感慨似地嘆了口氣,


  「可惜呀,我在你忽然跑到我寢室裡,約我出去談事情的時候,我就有心裡準備了。不過我眼睛看不到,甚至不知道你有沒有武器,如果那時候就拒絕的話,你說不定一刀刺進我心口,我連躲都沒辦法躲。所以就想姑且順著你,」


  男人朝習齋走進了一步,伸手往他胸口摸去。習齋嘻笑一聲往旁邊躲開,像是故意要讓男人心癢難耐似地,舔舐起剛才觸摸乳尖的手指來,一根一根地,


  「果然你把我帶到了頂樓,還跟我說要和我一起逃走,你不當牧師,我不是學生,從此兩個人雙宿雙飛,讓我只屬於你一個人,」


  習齋故意用浪漫的語調說著,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多好的夢想啊!聽到的時候,我感動到都要哭了,真的。要不是後來我一拒絕,你就要強吻我,還不小心把我推下去,我說不定真的會被你給打動呢!」


  習齋咯咯笑了一陣。男人的臉色有點難看,又往習齋摸去,這次成功地抱住他的背頸。習齋也不再抵抗,仰起頸子來,任由男人在他的頸項上親吻:


  「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都在幫你喔,李老師,主任因為嫉妒我們的關係,把你從組裡調走的時候,我還有打電話給哥哥呢,希望能夠透過家長的力量,把你換回來,夠不夠義氣呢?可惜我那個哥哥,實在太可愛、太天真了,最後還是沒來抗議。」


  聽見習齋提起自己,習齊的心驀地狠狠一揪。男人吻了他的頸子還不夠,手伸到制服的扣子上,解開了習齋的襯衫,露出淨白的胸膛。習齋又笑了起來,伸出手來往下腹一撫,五指鑽進了褲頭,挑逗似地撫了起來。


  習齊聽見男人粗重的喘息,他忽然把習齋從輪椅上抱起來,放在訓戒室的桌上,


  「既然這樣……為什麼……唔……」


  習齋的手挪進男人牧師袍下,觸摸他的硬挺,男人的臉漲得通紅,伏下身上吻起習齋的胸膛。習齋像是覺得很癢似地,笑了一陣,才推開男人的黑髮:「為什麼不和你一起走?那是當然的,李老師,我在這裡好得很,憑什麼要跟你走?我喜歡這裡,這裡還有很多有趣的人呢!像喜悅就是,我才捨不得走呢!」


  「就算在別的地方,我也可以,讓你……」


  男人粗喘著,下面的話被淹沒在習齋的唇裡。他狂熱地吻住習齋的唇,手也往下摸去,解下了習齋的皮帶,露出他剛發洩過一次,有些疲軟的性器,自己也急切地脫去牧師袍,脫下了裡褲,坦露出早已勃發的凶器來,


  「門開著呢!李老師,你不怕被人看見你『訓戒』的過程?」習齋咯咯笑著。男人喘著粗氣,伸手摸向習齋大腿之間:


  「我……反正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你這個惡魔……我已經……被你給毀了……什麼也不在乎了……」


  習齋發出一串愉悅的笑聲,伸手攀住了男人的頸子。


  「沒錯,我從地獄裡回來了,來找你了。從今以後,我就是纏著你的惡魔,你是我的奴隸,只管臣服於我的身體,來吧,可愛的小奴隸……」


  習齋喘息地笑著,男人粗大的手指伸向他的後穴,在穴口附近打著旋,習齋扭了一下腰,笑著說:「啊……果然雙腳癱瘓以後,下半身遠沒有以前敏感,你可要賣力點啊!李老師。」男人又吻住了他,把舌伸向習齋的後穴,淫靡地舔舐著,直到穴口泛著溼潤的光澤,男人的舌兀自往裡深入,靈巧的舌尖讓身上的人一陣筋臠。


  習齋的臉色終於稍稍變了,他難耐地顫抖著:


  「不……那裡……嗯啊……好……再……多一點……」


  習齊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把視線從訓戒室裡移開。然而淫靡的水聲、叫聲,還有他最熟悉的,屬於男人慾望的吐息,還是不斷地傳入耳裡,像條絲線一般,把他的腦子、他的神經,一寸一寸越拉越緊,最後終於繃地一聲碎了。


  他碎掉了、壞掉了,像玻璃一樣碎成千千萬萬片了。


  他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麼身為人的東西,在那剎那之間,已經消失了,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會客室,和那裡的管理員說,他是習齋的哥哥,家裡發生了急事,請管理員馬上請習齋過來。管理員看到他臉色慘白、失魂落魄的模樣,嚇得馬上做了全校廣播,叫習齋立刻到家長會客室來。


  過不了幾分鐘,習齋推著輪椅、滿面笑容的樣子就出現在門口。他的制服已穿得整整齊齊,讓習齊幾乎要有種錯覺,剛才在訓戒室裡和男人歡愛的,和眼前這個笑得燦爛的孩子,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他也還看得出,襯衫上的制服領帶有些紊亂,而那支手機,仍然墊在習齋的背後,還是當初習齊親自幫他選的。


  「齊哥!怎麼了?家裡出了什麼事嗎?怎麼會忽然跑來?」


  習齋一進門口就大喊著。明朗、溫暖,充滿關懷的聲音,和他記憶裡的習齋完全一模一樣,這讓習齊甚至想,要不要就裝作什麼也沒發現,就這樣把他最親愛、最可愛的弟弟擁入懷中,對他訴說自己所有的痛苦。


  但是他做不到,一但盲目的視障徹下,他聽得出來,習齋明亮的五官下,藏著多少暗潮與慌張。


  他望著習齋,一句話也沒有說,悲哀和荒謬湧上心頭,他只能盯著習齋的臉發呆。


  查覺到他的沉默,習齋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像從舞台上下戲的演員,瞬間改變了神情。肖瑜錯了,其實習齋才是真正天生的演員:


  「什麼啊,齊哥已經知道了啊。真無趣。」


  習齊睜大眼睛望著他,整個背脊隨之冰涼。好像拿下了埋藏已久的面具,習齋所有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諷的、輕蔑的,彷彿已經看清了一切,卻又忍不住對此大加嘲笑的刻薄:


  「我就想,齊哥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桓哥那個笨蛋大概一輩子也不會發現,瑜哥要是認真一點,一定遲早會發覺,可惜他全副精神都放在你身上,根本很少看我一眼。就只有齊哥,我一直在想,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恍然大悟。」


  習齋把輪椅推進會客室,對著旁邊的管理員笑了一下,「我和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剛剛主任好像說有事找你,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就說是我叫你去的。」習齋笑瞇瞇地說著,管理員馬上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朝他們鞠了個躬,就逃命似地奔了出去。


  「為……什麼……」


  靜默了很久,習齊才有時間把自己散碎的靈魂,從幽冥中重新拾起、勉強拼回人的樣子。習齋坐在輪椅上,像是有些疲累般地仰著頭:


  「為什麼?齊哥,什麼為什麼?」


  他訕笑著。習齊的聲音依然顫抖著:


  「為什麼……要做這些事?這些……傷天害理的事……」


  他想起那個叫喜悅的女孩,想起習齋給他看照片時,特意問他「她長得漂不漂亮」的笑容,習齊忽然覺得全身好冷、好冷。習齋依舊坐在他眼前,依舊像那天那樣笑著,他卻覺得這個相處十多年的弟弟,驀地變得陌生起來,


  「那個女孩子……叫小悅的……」


  「喔,齊哥連她也見到了啊?怎麼樣,齊哥都沒感覺嗎?她很像你耶!小小隻的,動不動就哭、就叫,遇到害怕的人,還會像隻小動物似的抖個不停,超可愛的,我當初一看到她就想到你,讓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欺負她,讓她哭得更起勁一點。」


  彷彿想起喜悅害怕的表情,習齋愉悅地揚起唇角,斜望著臉色蒼白的習齊,


  「我可沒有騙你喔,齊哥。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就像喜歡你一樣。」


  習齊沒有說話,語言彷彿在剎那失去功能。他只能夢囈似地開口:


  「為……什……」


  「齊哥,你一直問為什麼,我怎麼知道你要問我什麼?算了,既然齊哥都鼓起勇氣跑來這裡,還這麼快發現真相,就算獎勵齊哥,我就全部講清楚了。」


  他把輪椅移到習齊的身邊,把唇貼到他耳際,極輕極輕地呢喃:


  「我最討厭那個家。除了齊哥本人以外,那個家對我做的所有事、所有決定,我都恨死了,包括來這所學校的事情。」


  他把唇移離,改用手撫過他的五官,欣賞習齊身軀的顫抖,還有近乎潰堤般的表情。習齋揚起了手指,在唇邊滿足地舔過:


  「齊哥,這不能怪你,你實在太天真了,又太過懦弱,你習慣把自己的頭埋起來,假裝看不見所有會令你害怕的事情。你知道,我在以前的學校,被人怎麼樣欺負的嗎?你以為老師撕我的作業簿、同學藏我的課本這些惡作劇就算了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是兄弟,你曾經歷的事,也有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他又笑了一陣,仰著頸子看著習齊:


  「不過我沒你這麼好運氣,能遇上對你還不錯的老師。我被我們小學班導師看上,然後猥褻了我,你知道他拿什麼東西插進我的肛門嗎?是接力棒喔,因為那時候在比大隊接力,他以為我看不清楚,不會找他告狀。結果卻被班上其他同學看見了,他們覺得我很惡心,才把我下體脫光關進廁所裡,結果你們只知道後面的事情。」


  他很開心似地說著。習齊的心一抽一抽地拉扯著,他抬起了視線:


  「那你……為什麼……都不說……」


  「我說了,有用嗎?」習齋忽然仰頭笑了起來,笑聲有幾分微不可聞的蒼涼:


  「齊哥,你都沒有發現嗎?你都沒有發現的話,就由我來告訴你好了。在那個家,我根本不算什麼,爸爸媽媽就算了,他們光處理自己的恩怨就夠了,有等於沒有。你看不出來瑜哥和桓哥他們,根本只在乎你一個人嗎?」習齋笑著:


  「他們只是因為你,所以才對我好,因為他們知道你很在乎我,我只要好好的活著,活在那個家裡,你就會不得不也在那個家待下去。至於我是不是活得快樂、活得自在,他們根本不關心,只要我還是像這樣笑著,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開開心心地叫著『齊哥!瑜哥!桓哥!』你們就心滿意足了,不是這樣嗎?」


  「可是……我是……」


  「你是真的愛我,是嗎?我當然知道,齊哥是真的愛我、關心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小學的時候我實在太小,還沒有看清這個家,還會向你哭訴,齊哥,你自己說,我哭著跟你說過多少次,『齊哥,我好痛、好難過!我不要再去上學了!』結果你怎麼跟我說?」習齋模仿著童稚的語調,嘲笑一般地望著習齊。


  習齊渾身忽然沒了力氣,他記得, 小時候的習齋,雖然也常笑著,但只要從學校回來,總是有一陣子無精打采,直到看見他才露出笑容。但有一次,他忽然崩潰似地大哭大鬧,把書包裡的書拿出來扔掉,然後跟自己說再也不要去上學,求習齊替他休學。


  但當時的習齊,自己也還只是國中生,以為是小朋友鬧彆扭,他記得自己摸著習齋的頭,說:不要緊的,他們欺負久了就膩了,忍耐一下,我的小齋最堅強了。


  從那次以後,習齋就再也沒有向他求救過,再也沒有。


  「小……齋……」


  「齊哥,別露出那種表情,我沒有怪你,說真的,年紀越大,把那個扭曲的家看得越清楚,我反而覺得你很可愛,是真的,這麼天真、善良,像小動物一樣的哥哥,到哪裡去找呢?而且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害我,也不會懷疑我,光這樣我就捨不得怪你了,」


  習齋從輪椅上伸出了手,撫慰似地吻了一下他的頰。這讓習齊驀地想起剛才訓戒室裡的一幕,他再次顫抖起來:


  「小齋,你……和男人……」


  「喔,你說和那些老師上床嗎?」


  習齋放開了習齊,又靠回椅背上,閒適地望著他,像在談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沒什麼,只是我進步了。齊哥,簡而言之就是長大了,與其讓那些人覬覦我的身體,為什麼我不能反過來利用他呢?所以齊哥,我終於有權力了,不再是弱者了,現在這所學校裡,大家都是盲人,我只要比其他人多努力一點,就可以踩在別人頭上,何樂而不為呢?何況我現在腳也癱瘓了,總得替自己找更多出路吧?」


  他笑著,習齊瞪大了眼睛:「你……你的腳……」不等他說完,習齋忽然噗嗤一聲,


  「齊哥,你不會以為我還不知道吧?這是我的身體耶!這種雙腳像不是自己的、明明還在卻感覺不到的情形,你以為我還不明白嗎?嘛,說沮喪當然是沮喪過一陣子,畢竟我是真的挺喜歡運動的,但是與其自怨自哀,趕快找到接下來的生存之道不是比較實際嗎?齊哥,你不知道,絕望這種事,我在好多年前就已經放棄。」


  習齋似乎笑了一下,自嘲地揚起唇角,無神的雙眼,挪向窗口逐漸爬升的太陽:


  「你不會懂那種感覺的。小的時候,我的視力還可以清楚看見齊哥你的臉。但是有天開始,我睜開眼睛,忽然發現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漸在變暗,我打開所有的燈、跑到大太陽底下站著,拚命地站在光亮的地方,但全都無濟於事。」習齋深吸了口氣,


  「我的世界漸漸消失、漸漸變小,漸漸拋下我一個人,把我留在黑暗裡,就像媽媽一樣。每天睡覺時,我都好怕閉上眼睛,深怕下一次再睜開眼,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會不知道我在哪裡,身邊有什麼人,我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種感覺,你們是永遠也不會懂的,齊哥。」


  他又吸了幾口氣,微微甩了甩頭,像要把那種過往的情緒拋離。回頭又看向習齊,不禁笑了出來,


  「齊哥,你又哭啦?」他彷彿覺得很有趣似地,聽著習齊不住啜泣的聲音:


  「怎麼又哭了,拜託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再這樣哭下去,我會想欺負你耶,你不知道你每次哭,我都要在心底忍耐很久嗎?真想看看你哭著求饒的表情,可你是齊哥啊,我最喜歡、最照顧我的齊哥,我怎麼捨得呢?」


  「小齋……」


  習齊吸了口氣,他拉住了習齋的袖子:「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下去了。過去是齊哥不好,拜託你,停止這種行為,我……我想辦法替你換所學校,或是你要休學回家都好,這次齊哥一定會幫你辦到,不要再和別做這種事……」


  「齊哥,你還是一樣耶。」習齋打斷了他的話,笑著彎下了腰:「總是說一些不可能做到、不符合現實,像是演戲一樣的漂亮話。也罷,這就是齊哥可愛的地方嘛!」


  習齋無神的眸稍稍抬起,正對著習齊的方向,他揚起了唇角:


  「何況說到那種事情,齊哥不是也做得挺多的?就在家裡,和瑜哥和桓哥?」


  習齊臉色頓時慘白:「你知道……」


  習齋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拜託,在同一個屋簷下耶!齊哥,就算我不是盲人,沒有過人的聽力,光是看瑜哥他們對你的態度,白癡也都知道吧?而且在上高中前,我還不是全盲咧,桓哥看你的表情,誰都知道他有多肖想你的肉體。」


  習齊連足趾都顫抖起來,但習齋不打算放過他,


  「你第一次被他們強暴我就知道了,我那時候還在想,啊啊,總算發生這種事了啊?齊哥,你真的不能怪他們,你的叫聲和哭聲實在太犯規了,連我這麼小的年紀,都差點有反應了。難怪桓哥他們會食髓知味,怎麼也不肯對你放手。」


  習齋轉動輪椅,再一次面對著已然呆滯、空白,連淚也流不出來的習齊,溫暖的十指,慢慢地爬上他的頰,


  「不過他們也太過份了,發現齊哥一次比一次瘦,我也很心疼。吶,齊哥,你應該很痛苦、很難受吧?每天都在哭吧?真可憐。」習齋溫柔地望著他的眼睛,


  「齊哥,你不要怕,等我有力量了,就快要有了,一定把你從那個可怕的家帶出來,然後下次,換我來讓齊哥哭泣,齊哥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他伸出了手,順著頰側的線摸上了習齊的頭,哄小孩似地撫了撫。就像那天在醫院裡,習齋的語氣仍舊明亮的令人心折:


  「在這之前,齊哥,你就像我說的一樣,保持你原來的善良,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知道地活下去,那就夠了。知道嗎?」


  習齊驀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看著掛著笑容的習齋。半晌退了一步,兩步,一直退到了門口,忽然發出了一聲不像是人、短而空茫的大叫,然後轉身跑出了會客室。


  習齋挪動輪椅,一路移到了走廊上,看著習齊顛倒的、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笑了起來,他笑得停不下來,直到整個人癱在輪椅上。有人從後面扶住了他,是另外一個男人。正是那天習齊把習齋送去寄宿處時,那個慈祥的老牧師,


  「就這樣讓他跑掉,不要緊嗎?你不擔心?」


  習齋無力地仰起頭,把頭靠在椅背上笑了:


  「不要緊的齊哥不是那種會尋短見的人,應該說,他只會想,但永遠不敢去做。他會找很多很多理由騙自己。」


  老牧師看了他一眼:「可是我剛才進來時,聽門房說,那個孩子看起來失魂落魄的,好像碰見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一樣。」


  習齋沉默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應該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反正那個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毀了,只是沒有人願意承認,還把他變成了一座簡陋的舞台,在上面的每個人,都化身成演員,在上面舞蹈著、搬演著拙劣的戲碼。現在觀眾都散了、演員也都累了,所以,該謝幕了。」


  牧師撫著他的頰,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半晌開口:「我可不允許你謝幕。」習齋笑了一下,又恢復那種百無聊賴的笑容:


  「放心吧,我不會的。至少在向這個世界復仇、討回一切之前,我不會放手的。屬於我的舞台,才剛剛展開呢……」


  佇立在東海岸的岩石上,習齊靜靜地看著大海。


  他發呆了很久、很久,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一齣很長、很長的舞台劇中,忽然醒了過來。


  他聽見觀眾的掌聲,聽見導演的笑聲,也聽見了劇組人員的呼喚聲。他睜開眼睛,發現過去在他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堆虛妄的幻影,有著虛幻的布景、虛幻的道具、虛幻的戲服和台詞。還有虛幻的親情、友情、愛情,虛幻的尊嚴和人生。聚光燈熄滅的傾刻,一切都從他眼前消失了,只有他仍站在舞台上,看著舞台劇散場的光景。


  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喂,下戲了,該走囉!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把手中的蘑菇罐,遠遠地拋向大海,玻璃罐在風中飛揚,落到了襲岸的波濤上,被大海捲走,在海面上載乘載浮,終於漸漸遠去。


  全是蘑菇!看哪!這個世界,就只有蘑菇而已。


  習齊看著逐漸飄遠的蘑菇罐,忽然輕、極淡地笑了。


  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習齊把他拿了出來,貼到耳際,電話裡傳出女王熟悉的怒吼


  「Ivy!你跑到哪裡去了!晚上就要公演,你知道嗎?所有人都在這裡,你馬上給我滾過來綵排!」


  手機似乎被人搶了過去,電話那頭,傳來罐子低沉的聲音:「喂,Ivy,你在哪?你還好嗎?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所以就先來了,你沒事吧?」他難掩憂心地問。


  「嗯,我沒事。」


  習齊對著手機笑了一下,聲音既清脆又溫柔:


  「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Ivy很快,就會回舞台上了。」


  然後,他面朝大海,張開手臂,迎著海風的方向,大方地鞠了個躬。


  ***



  他是一個觀眾。


  他在市民會館的訊息牆上,看見了『剪刀上的蘑菇』這齣戲的公演海報,又買了手冊。一讀之下,深深地對劇中人物和劇情感到好奇,於是就跟售票處預購了票,打算在星期六的夜晚,來一場舞台劇的饗宴。


  海報的模樣,是一把剪刀,上面放著兩朵蘑菇,非常簡潔有力的設計。


  他平常很少看舞台劇,自從脫離孩提時代開始,他就很少接觸這一類的事物。所以他買了最前排的位置,離舞台很近。


  他坐進觀眾席,手上拿著簡介,和滿座的觀眾一起盯著舞台。


  過不了多久,音樂響起、布幕拉開,聚光燈從上打下來,打在舞台中間的金屬塔上,觀眾們都「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那是非常壯觀的劇場,懸在垃圾場上的橘色月亮、金屬塔下的留聲機,還有那座像家一般單薄的紙箱,每一樣都吸引著他的目光。


  戲開始了,演員一個接一個上台,他安靜地看著。從主角Tim和Ivy一上來,他的心神就被吸引了,他著迷於Tim的瘋狂、殘忍和驕傲。那個演員,就像是用盡生命般,詮釋著這個因犯罪而被城市放逐的男人,既可怕,又叫人移不開目光。


  他也著迷於Ivy這個角色,他為他的每一絲變化而顫抖,從善良無暇、因不正常而被母親丟棄的孩子,逐漸被自己、被環境、被命運而牽引,最終只好毀了自己,毀了一切,毀了他所深愛的人。那個演員,就像是在演自己的故事般,生動得令人為之動容。


  那齣戲演了很久、很久,中間沒有休息,也無法離席。但所有的觀眾都像他一樣,屏息地坐在位置上,直到這齣戲的最後一幕。


  舞台上的Ivy舉起了剪刀,狠狠地往Tim的眼窩刺落,逼真到甚至濺出了鮮血。那瞬間燈光暗了,他才知道,這齣戲已經結束了。


  然而在黑暗中,他似乎聽見那個飾演Tim的演員,在觀眾驚呼下,悄悄說了聲:


  「謝謝你。」


  周圍響起了如雷般的讚嘆,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瘋狂地歡呼。他們感動地站起來,向舞台、向所有的演員、向這齣「剪刀上的蘑菇」,報以最熱烈的掌聲。大家都引頸期盼著,等著演員回到舞台上,向大家謝幕。沒有人停下掌聲,大家都激動異常。


  但是演員始終沒有出來謝幕。他卻跟著其他觀眾,一起熱烈地拍起了手。



—全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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