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齊和罐子一樣,舞台以外的時間,也幾乎都不說話、不和任何人交談。直到綵排時間結束,習齊仍然坐在位置上,如同被觀戲的主人忘掉的娃娃,一動也不動地呆坐在位置上。直到罐子去搖他,把他帶上機車,習齊才稍微恢復成人的樣子。


  公演前夕,罐子仍然照常去打工。他越來越晚歸,時間幾乎都耗在工作上。


  習齊已經無心再探究他做什麼工作,但是他看得出來,隨著公演時間越近,罐子就越著急,雖然不至於借酒澆愁,因為他想保持最佳狀態站上舞台。但是Boss香菸的氣味,這幾天以來充斥著整幢公寓,即使在睡夢中也揮之不去。


  肖桓和習齋都沒有人來電話,習齊對他們則是連想,都不太敢去想。一想他就發抖,一想,他就幾乎要發瘋。


  埋藏在冰冷土地裡的肖瑜,一定也鑽入了習齋和肖桓的夢裡。


  他會怎麼和習齋說呢?會說自己好冷、好痛、好難過嗎?習齊有好幾次好幾次,都好想跑回那個地方,那個埋藏著肖瑜和秘密的洞裡,用十指把泥土掘開、掘深,然後鑽到裡頭,緊緊抱住他的瑜哥,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的身體,從此和他一起永遠待在那裡。


  習齊覺得很諷刺,最終把他逼瘋的,竟不是對殺人的內疚,而是對肖瑜這個男人無盡的思念。


  如果到什麼地方就能聽見肖瑜的聲音、看見肖瑜的面容,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追去。


  他好想他、好想他,想到心都碎了,腦子也累了。


  他已經累了。


  學校開學了,藝大又恢復了以往的繁華與熱鬧。習齊在活動中心的轉角,看到了介希樂團公演的宣傳,很陽春的黑色傳單,像是充滿活力的新春小草一般,悄悄長滿了學校的各個角落。對比已經被人撤掉、貼出道歉啟示的介蘭公演,感覺更為強烈。


  母貓說:然而她們之中良善的,都已自己結束了性命,罪無可逭的,全都上了絞刑架。請看看我!看看她們!


  兩天前的綵排,罐子也是像之前一樣,一結束就背上背袋,呼喚習齊,一副準備去打工的樣子,習齊聽見旁邊的紀宜說了:


  「他還是堅持要還那筆錢嗎?」


  習齊從肖瑜的幻影中抬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就連紀宜的臉,看起來也好陌生,


  「那天……就是第一次去會館排練前,我和罐子聊了一陣子。」


  紀宜坐在他身邊,彷彿特意要吸回他對於人世的注意力,用溫和的嗓音說著。習齊仍舊毫無焦距地望著他,紀宜就俯下身來,握住了他放在椅把上的手,


  「本來……是要跟他談你的事,因為你們好像現在住在一起,我想他大概是唯一能救你的人了。不過,也因此談了很多他的事情,包括關於他執意要還錢的事。」


  習齊稍稍有了一些反應,被紀宜緊握著手,冰冷的體溫也不顧他意願地回暖。習齊恍然地啟唇:


  「為什……麼?」他的聲音乾啞,句子也不能語意。但紀宜彷彿知道他心意,對著他微微一笑,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罐子很少談自己的事,特別是以前的事,只有女王多少知道一些。罐子這男人……從十二歲開始,就一個人離家出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家過,他流浪過很多地方,也做過很多不同職業的樣子,其中也包括一些非法的,」


  紀宜似乎笑了一下,又補充道:「就像Tim一樣。」


  習齊惶然地望著紀宜,想起罐子聽見他離開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驚訝的表示。對罐子而言,家這種東西,恐怕是比習齊更為模糊的概念,


  「雖然不是很知道詳情,不過罐子的父母,似乎都不是什麼太盡職的人。他的爸爸好像是在美國做生意的華僑,跟人借了不少錢,開了一家公司,後來倒了,債主全找上門來。他母親好像喜歡賭,到處去和人家簽賭、摸牌桌,結果欠下了一屁股債。」


  紀宜瞇著眼睛,靠回觀眾席的椅背上,


  「後來他父親好像就因為這樣,被地下錢莊的人活活逼死了,母親則每天借酒澆愁,罐子年紀輕輕就逃家了。對他來講,把他父母逼上絕路的,就是借錢,他一定是看盡了欠債的恐怖之處,所以才會對借錢這件事這麼反感。」


  習齊看著紀宜的苦笑,他想起罐子說過,「借錢是另一回事,我不想讓Knob在人生的最後還留下污點。」紀宜看著他稍微回神的表情,又繼續說:


  「據說罐子知道Knob竟然去借高利貸的時候……氣得不得了,兩人還吵了一架。罐子甚至和Knob提分手,罐子曾應很後悔的和女王說過,他認為那說不定是讓Knob走上絕路的原因之一。但是他那時候真的是氣瘋了,兩人還因此打了一架,」


  紀宜回頭看了一眼罐子,他正在和女王談公演的事情。習齊看見他又苦笑了一下,


  「不過他就是這樣人。對他來講,欠錢不還的罪惡,可能還遠超過殺人、放火甚至強姦之類的罪行。應該說,對他而言,世界上沒有什麼規則存在,法律也好、交通規則也好,通通和他沒有關係。唯一一條就是欠了錢一定要還清,」他攤了一下手,


  「就像那齣戲裡說的一樣,他是活在上帝律法之外的男人。」


  紀宜又長長嘆了口氣,握住習齊冰冷的手心。習齊看著他,把視線緩緩地移向罐子,連日疲累的臉上,多了明顯的黑眼圈。


  雖然幾乎對外界失去注意力,習齊還是知道,越接近公演,罐子還錢就還得越勤,好像急著在公演前,把這筆帳、這個罪惡給贖清似的。


  他記得在戲裡,母貓曾經拿著銅板,得意地和Tim炫耀過:看看我手上的小東西,靠近一點看看!別看他小小的不起眼,雕刻不美又散發著臭味,你的生命、你的靈魂,還有世人的道德、良知、自尊、信仰、羞恥和正義,全得看這小東西的臉色!


  「Ivy,該走了!」


  罐子在階梯上大聲喚他,朝這裡看了一眼。


  習齊不得不從位置上起身時,紀宜拉住了他:「有什麼問題的話,記得來找我,知道嗎?記得我給你的電話吧?」他看著他說。


  習齊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朝罐子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走去,走進他的懷抱裡。紀宜又叫住了他,


  「習齊。」


  他看著習齊微微發顫的肩頭。擔憂的模樣,讓習齊想起了那天的肖桓:
  
  「你……凡事要看開一點,知道嗎?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你也不肯讓我知道,但是……凡事都會有轉機的,不要放棄希望。」


  習齊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尾隨著罐子,靜靜走出了表演廳。


  那天晚上,罐子和習齊都沒有睡,習齊驚醒的時候,發覺罐子不在身邊。


  他驚慌地跑出了房間,卻發現罐子人在門口,正在穿防風外套。


  「睡不著嗎?」


  他對著茫然的他一笑,對他伸出了手,「那就來吧,一起走。」


  習齊沒有問他「去哪裡」,對現在的他而言,是在這裡也好、那裡也好,甚至不在這世上也好,都已沒有差別了。


  他任由罐子拉著,上了那台重型機車,沿路飆車出了市區,街上的路燈像流星般,在習齊的身後流逝,宛如城市裡逝去的、無數燦爛的靈魂。


  習齊慢慢認出這條路。那是他排演失意的那一天,罐子帶他去Tin&Bitch的那條路,出了市區,就是綿長的海岸線。深夜的大海,看起來和白晝大不不同,那麼悠遠、寧靜,黑漆漆的沒有盡頭,吸引著人投向他的懷抱。


  罐子在一處海岸線上停了下來,習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見的卻是一片像殘垣般的事物,好像被大火燒過,滿地的焦黑。罐子感慨地插著腰,


  「罐子和婊子,現在變成這樣了。」


  習齊嚇了一跳,從那天之後,他就一直記著這間酒吧,而那聲響徹天際的「我們在這裡」,到現在都還迴蕩在他耳際。之後雖然一直沒時間去注意,但習齊總想著終有一天,自己還要再來一次這裡。


  「因為本來就是非法佔地,海岸線這一帶,都是國家和企業的私有地。婊子也跟我說過很多次,他已經早有心理準備會有這麼一天。據說是想買下這塊地的地主,煽動附近的居民抗議,本來是向政府申請了拆除,沒想到拆還沒拆,就不知道被誰放把火燒了。新聞是說是不滿酒吧吵鬧的觀光客放的火,天知道呢。」


  罐子抿了抿唇,又重新跨上了機車:


  「我是聽婊子說的,他現在人都待在醫院了。他說這樣也好,因為他……也沒剩下幾年了,他自己清楚。」


  他忽然笑了起來,習齊靜靜地看著他的笑容,


  「大火!Ivy!多華麗的殘骸!多適合Tin&Bitch的結束!」他仰天大笑著。


  他們又上了機車,像那天一樣,沿著海岸線疾駛,白色的沙灘在轉彎處現身,沒有月亮的夜晚,海潮黑壓壓的拍上沙灘,竟有一種攫奪人心的神秘感。罐子讓機車的大燈開著,和習齊一起走下了沙灘,站在海邊看著一片漆黑的大海。


  『有的時候,Ivy,我也想過,生存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習齊抬起頭來,他們對這齣戲的台詞已然太熟悉。這是Tim在機器人的獨白後,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對Ivy說出的真心話。那是高傲、張狂,從不向任何人低頭的Tim,僅此一次的內心獨白。


  罐子看著他的神情,又笑了一下,


  「之前你在海邊的表演,很感動我,我想我至少也該回禮一下。我不喜歡欠人東西。」


  習齊沒有說話,他看著罐子走向海潮,越走越深,直到水深及膝,


  『但我不知道該向誰詢問,Ivy,我們的出生,從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那些城市裡的人說,出生是上天給母親的恩賜,我們應對上帝、對父母心懷感激,因為有他們的奉獻才有我們。我們要珍惜生命、要善用生命,生命是僅此一次的奇蹟,我們要用自己的生命,來還清社會和父母的恩情。』


  罐子沒有停下腳步,他就像是隻勇往直前的小舟,在浪潮間晃了一下,又站直了身體。習齊看著他廣闊的背,認識這個男人以來的種種,忽然無比鮮明地湧上腦海。


  這個男人的背影,好像總是像這樣,即使傷痕累累,但從不屈折。


  『但是這不對啊!如果你沒有辦法決定要不要,怎麼能夠善用?怎麼能夠珍惜?就好像你走在路上,忽然有個陌生人硬塞給你一個針插,叫你要好好善用他一樣。Ivy,如果我出生的時候,上帝派個天使來問我:喂,小渾球?你想不想出生?我一定馬上奪過那把剪我臍帶的剪刀,刺入自己未及看見世界的眼球。』


  『Ivy,他們跟我說生命很美好,他們說,生命終究會找到希望。但是我找了好久,真的好久,才發現所謂美好,只是對某些人而言美好,而希望不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


  『Ivy,如果出生只是迎接苦難,我該向誰討回這筆債?是上帝,還是父母?』


  接下來Tim的台詞應該是,『但他們說:都不是,如果你活得不快樂,那一定是你自己的錯。』但是習齊注意到罐子越走越遠,越走越深。海水蓋上了他的胸膛,淹沒到他的脖子,他身後的腳印,早已被海潮給打溼。


  即使再怎麼恍惚,習齊也知道不對勁,他顛倒地從沙灘上站起來,


  「學……長!」


  他跟進海潮裡去。罐子仍舊反覆著上一句台詞,枉顧習齊叫喚地向前繼續走。習齊的身高差了罐子一個頭,很快就被海水嗆了一下,他嘶啞地大叫:


  「學長……學長!回來!快回來!」


  罐子停住沒有動,習齊再也等不住,他兩手並滑地撲向罐子,在飄浮的海浪中扯住了他的T恤,隨即抱住了他的脖子。


  罐子全身都溼了,頭髮也濕了,習齊咬著牙,硬是用潮水的力量把他往岸上拖,有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麼和罐子一起葬身大海也不錯,但是最終還是把他拖上了岸。


  他們一起翻倒在沙灘上。習齊覺得筋疲力盡,突如其來的驚嚇讓他手腳發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罐子一上岸就抱著膝蓋,低著頭蜷坐在那裡。


  習齊喘個不停,直到稍微恢復點體力,才有餘力注意罐子。他看見罐子的雙肩起伏著,不禁瞪大了眼睛。


  「學長……」


  罐子在哭,那個驕傲的男人,竟然在哭。


  罐子兩手都握著拳頭,一下一下地擊著沙灘,擊出些許印子來,微低的臉上全是淚痕。他就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般,縮在海潮的一角,不停地、間或夾雜著嘶啞嗚咽地哭著,仔細去聽,還能聽見他壓抑的呼吸聲。


  習齊沒有靠近,也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旁觀罐子的哭泣。


  半晌他站了起來,走到罐子的身上,一語不發地低下頭,從上面抱住了他的臂,和他溼透的身軀相擁著。


  他始終沒有開口。剛才為什麼不停下來?為什麼要哭?習齊什麼都沒有問。


  他只是覺得,心頭有一塊地方,忽然變得平靜、澄澈了。


  然後,終於到了公演前一夜。


  ***


  
  沒有人發現肖瑜死亡的事。就連肖桓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也沒有像習齊所預想的,第二天就有警察來敲他的門,後面帶著肖瑜被泥土濡濕的屍體,請他好好說明。


  如此順利,反而像是個大玩笑一樣。一個人死了,一個人從世界上永遠消失了,但他也好、這個世界也好,竟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介希的公演剛好在這一天,那天一早,習齊就接到了介希的簡訊,威脅他不管多忙一定要來露個臉,還說要介紹女人給他認識。


  他把那張皺得不成樣子的票拿在手心,撫平他的紋路,和女王請了短假,到了學校附近的StoneHause。


去的時候,那裡已經人山人海了。習齊有些訝異,沒想到介希的樂團還滿有人氣的,他知道介希的人緣其實很好,除了他以外還有不少朋友。還有人拿著海報,上面寫著介希的團名「Sing to Death」,在門口瘋狂地喊叫著:


  「Sing,Sing,Sing!Sing to Death!」


  原來正常的世界、屬於城市市民的世界,還是不斷在運轉著,而且始終如一。


  習齊看到有不少人真的裸體上陣,因為票價要三百塊,對大部份學生而言真的滿貴的。而且樂團的規定很鬆,只要身上覆蓋的不是衣物就可以進場,所以不少男人跨下圍著毛巾、披著帆布就英勇上陣。


  還有個女的在胸部綁毛巾,被人從旁邊拉掉,頓時整個表演台下一片笑鬧聲。


  習齊把票拿給入口的人看,那個人眉毛上穿了環,是個滿漂亮的男孩子,看了他的票一眼,就很高興地說:


  「你是阿希的朋友對吧?他有替你留位置喔!啊,我是團裡的鼓手,叫阿飄,常常聽他提起你。你跟他說的一樣,長得很可愛呢!」


  習齊被阿飄帶到座位上,那是舞台斜前方的位置,遠離人群,卻又能清楚看見舞台上人的英姿。阿飄送上了一杯調酒果汁,說是特別招待的,就跑到後台準備去了。


  布幕拉開了,燈光打下來。習齊看見介希穿著十足的重金屬裝扮,全黑的盔甲型上衣,上面還有機器戰警般的雕紋,外面則罩了一件毛絨絨的亮皮大衣。臉上的妝也很炫,眼影化了加強恐怖效果的紫紅色,連頭髮也用髮膠束得老高,上面插著怒張的鐵針。


  他一出場,站在最前排的女生就尖叫起來,介希也非常率性地大步向前:


  「大家!」


  他用近乎嘶吼的聲音說,旁邊的吉他手用手劃了一下硬弦,發出刺耳的電音聲,全場立刻響起了巨大的歡呼:


  「大家現在冷嗎?」


  「不冷!」


  習齊周圍都是震耳欲聾的回應,讓他也不由得苦笑起來。介希又問了一次,氣氛整個熱了起來。他把手舉起來,指向StoneHause的天穹:


  「我們是誰?」


  「Sing to Death!」


  「聽不到,我們是誰!」


  「Sing to Death!」


  「準備好了嗎?那就脫光你們的衣服、張大你們的耳朵!和我們一起唱—到—死!」


  KeyBoard瞬間下了音樂,鼓手也跟進。習齊看見舞台上的介希回頭看了他女友一眼,嘶吼般地唱出了第一聲,頓時尖叫聲淹沒了整個小酒吧。習齊被那富有節奏的拍子震得一晃一晃,手中酒液也隨之蕩漾,觀眾的拍手聲,幾乎要把StoneHause的屋頂掀翻。


  多麼美的景象,多麼美的人間。


  習齊坐在那裡,安靜地看著舞台上奮力演唱的介希,還有底下跟著搖擺、歡笑的人群。他就這樣看了很久,看著介希唱了一首又一首,在舞台上揮灑著汗水、揮灑著青春,唱到途中介希應和著人群,衣服一件一件地脫,最後甚至打了赤膊了。


  燈光下好友的雙眸,看起來好快樂、好耀眼。


  當中還有一首是獻給蘭姊的歌。演唱之前,介希用低沉的嗓音嚴肅地說:


  「這首歌,我要獻給一個笨蛋,她是我一輩子最愛的笨蛋。」唱的時候,習齊看見他的眼眶明顯泛紅了。唱完的同時台下報以最熱烈的掌聲,連同樂團的人都放下樂器鼓掌致敬。還有女孩子親切地喊:「阿希帥哥,不要哭!」讓介希不禁含著淚笑了。


  直到最後一首安可曲,介希在親友團的逼迫下,抱著小咩場起了情歌,全場又是笑聲又是歡呼,洋溢在一片熱鬧的氣氛中。習齊才從座位上站起來,放下了酒杯。


  「再見了,阿希。」


  他看著擁著小咩親吻的介希,微笑著輕聲說道。


  舞台上的介希忽然停下了麥克風,往酒吧的後門看了一眼。那個鼓手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阿希?」


  介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總覺得,剛才有人在和我說話。」


  「和你說話?這麼吵誰聽得到啊?」懷裡的小咩笑著說。介希抓了抓頭,把視線收回來說道:「不知道,大概是太嗨,出現幻覺了也說不一定。」小咩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笑說:「你又沒跟人家嗑藥,幻什麼覺啊?」


  介希嘿嘿地賊笑了一聲,忽然抓住麥克風大吼起來:


  「各位!想不想看老子舌吻啊?」


  全場立刻歡聲雷動起來,小咩紅著臉大聲抗議,但很快被淹沒在鼓躁聲和介希的笑聲中,過了一會兒,連抗議的聲音都沒有了。


  習齊一個人,回到了罐子的公寓。


  女王在解散前耳提面命,說是一定要早點睡,不可以去鬼混,菸或是酒一律不準亂碰,接下來一整天都要做最後的Check和綵排,因此需要大量的體力。他還特別盯緊罐子,叫他務必要保持最佳狀態。


  他把介魚送他的蘑菇玻璃罐拿出來,放在桌上。看著裡面琳琅滿目的蘑菇,再一次癡癡地傻笑起來。


  他看著玻璃罐思考著,如果把罐子打碎的話,用玻璃碎片割破手腕的話,應該死得了吧?可是割腕太過痛苦,習齊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勇氣用碎片割斷喉嚨,如果這樣做的話,血一定會噴出來吧。看著自己的鮮血不斷地湧出身體,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他在罐子排演的袋子裡找到了練習用的道具剪刀,可惜尖端是鈍的,刀刃的利度也只能剪紙,拿來自殺的話恐怕有點困難。


  要是肖瑜那把槍沒有埋起來,那就容易多了。


  他死了之後,罐子應該會幫他通知肖桓他們吧?要不然女王也會。


  肖桓會是什麼表情呢?會是難過?還是鬆了口氣?


  而小齋也回知道吧?想起習齋,習齊的胸口再一次悶痛起來,眼淚也跟著滾下臉頰,他最放不下的人,就是這個盲眼的弟弟,而現在他又雙腳癱瘓了。雖然習齊相信,習齋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都能堅強地活下,但他仍然感到心酸,感到內疚。


  小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哥哥真的撐不住了,撐不下去了。


  你的齊哥,是個懦弱的渾蛋,請永遠不要原諒他。


  對不起,學長,雖然你總叫我不要這樣叫你,就當是你從來不肯叫我本名的回敬吧!對不起,最終還是毀了你和Knob的公演。


  他想著應該要寫一封遺書,向肖桓他們交代肖瑜死亡的經過,告訴他們埋葬肖瑜的地點,讓肖桓把他挖出來,重新找個溫暖的地方安葬。否則讓瑜哥一直待在那裡,實在太可憐了,即使是這麼擅長忍耐的肖瑜,也一定會哭的。


  他也不該在公寓裡,這間屋子,已經死過一個人了,再死人的話,房東一定會徹底抓狂,到時候罐子學長的處境就更為難了。他應該找個公園,找個靜僻的角落,選個低調的死法。不要連死,也給城市的居民添麻煩。


  習齊為自己現在的平靜吃了一驚,他想起了自殺的介蘭,原來人在這種時候,反而會復歸於寧靜嗎?


  也或許他早就已經瘋了,瘋到以為自己很平靜。


  他放下了玻璃罐,手上捏著剪刀,走到客廳去找紙筆,才發覺整幢公寓靜無人聲。最應該保持體力的罐子,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他茫然地走到茶几旁,卻發現上面貼了一張紙條,是罐子的筆跡:『有急事出個門,會晚點回來。桌上塑膠袋裡有吃的東西。』筆觸十分潦草,看來是匆忙之下寫的。


  習齊不知道他在公演前夕會有什麼急事,但就算有,也已和他無關了。習齊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什麼都不需考慮、什麼不需再思考,時間到此已然終結,從今以後的世界,和他再沒有任何瓜葛了。


  他在電視櫃前蹲下來,拉開了下面的抽屜,卻瞥見了上面那排錄影帶。


  第一次和罐子做愛後,罐子說過,那是Knob和他演過戲劇的錄影帶。但是當他再伸手去碰時,罐子卻阻止了他,所以他始終沒有看過別卷。


  習齊注意到裡面有一捲錄影帶特別新,而且側面的標籤是全白的。


  他伸手把那卷錄影帶抽了出來,把外殼拿下,發覺右下角貼了一張小小的便利貼,上面寫著:『代轉交虞老師。辛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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