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卻怔怔地看了她很久,好像被台詞所憾動,又或許是杏的詮釋方式。直到女王喊了停,他才慢慢移開視線,下了舞台,過了一會兒,杏才跟著從舞台上爬了起來,眼神還有些失焦。習齊在她的眼睛裡,看見些微閃動的淚光。


  那天排練過後,女王忽然要大家聚集起來。劇組的人多少都有點疲累,拖著腳步走到西裝筆挺的女王前。


  女王掃視了他們一圈,習齊覺得他在思考些什麼,又在猶豫著什麼,他的眼神相當嚴肅,卻又洩露了一絲溫柔。正思考著,女王就開口了:


  「你們這些傢伙,老實說真的全是一群人渣,」


  女王脫口而出的話讓所有人都抬起頭,他好像真的很受不了似的,揮著手在導演椅旁繞了起來:


  「嗑藥的嗑藥、進警局的進警局、亂搞男女關係的亂搞,最好的也是無可救藥的老菸槍,然後頂撞師長、蔑視校規、破壞公物、老是遲到,還一天到晚違反交通規則,找遍整個戲劇界,大概沒有比你們這幾個傢伙更糟糕的人了。」


  他說得認真,除了罐子以外,劇組的人好幾個都低下了頭。女王忽然停住不動,站在導演椅後,神色專注的盯著所有人。難得乾淨的俊臉上,滿是肅穆的神情:


  「但是我今天有句話一定要告訴你們,就只說這麼一次。你們這些人渣,是我所見過最棒的演員,你們是我虞誠這一生中,帶過最棒的劇組。」


  女王忽然握著導演椅,眼光裡閃動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光芒,向他們低下了頭,


  「我要謝謝你們,讓我覺得能坐在這張導演椅上,是那麼樣的幸福。」


  劇組的人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動。阿耀先喊了一聲:「老大!」習齊看他竟然哭了,不禁有點驚訝,他一直以為阿耀也是那種用頭腦演戲、很少會感動的演員。杏早就已經滿眼都是淚水,連菫也少有的紅了眼眶。


  罐子走向導演椅,遲疑了一下,忽然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了女王。女王也回抱了他,他們就這樣背對著習齊,擁抱了很久,一句交談也沒有。


  習齊站在眾人身後,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忽然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那就是這不再是一齣戲,眼前的所有人,對他而言也不再是劇組的演員,他所置身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場,在那個地方,有很多隻淫蕩的母貓、很多個被棄置的機器人,也有很多個Tim,這些紙箱、這個留聲機,也全都是真實的。


  而他就是Ivy,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屬於他的那個Tim。


  「好了,你們全部跑過來是要抱到什麼時候?給我上舞台!上舞台!你們以為自己的演出已經很完美了嗎?別傻了!林杏!妳為什麼就是學不會看觀眾,害羞個屁啊!辛維,誰叫你在跳下來的時候扭屁股的!還有Ivy……」


  已經回不去了,習齊看著又怒吼起來的女王。他已經回不去了。


  只有選擇和這齣戲一起生,或和這齣戲一起安息。他已經找不到其他出口了。


  那天排練到很晚,女王才放大家回去。排練的最後,大家還在舞台上一起拍了一張合影,照片裡頭,每個人都笑得好開心。


  走出市民會館,天空已是漆黑一片。今晚的星空特別燦爛,雲霧都散了,在光害嚴重的城市裡,很少能看到這麼燦爛的星空。


  習齊在門口碰到了正要發動機車的罐子,不禁僵了一下,罐子也看了他一眼。有一瞬間,習齊以為他會像那天在活動中心外一樣,連招呼都不打冷淡地離開,他發覺自己怕極了那種拒他於千里之外的眼神,不禁下意識地迴避開來。


  罐子似乎注意到他的畏縮,他好像呼了口氣,忽然朝機車一比:


  「上來。」


  一如往常率性的語氣,讓習齊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他在黑暗裡睜圓了眼:「咦……」罐子開始不耐煩起來,


  「叫你上來!太晚了,你這種樣子在外面亂跑危險。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習齊無意識地跟了上去,他看著罐子的背影,像那天一樣被他拉上了機車。罐子背對著他轉動了引擎,問道:


  「你家在哪裡?」


  習齊為這單純的問句一陣心酸,好像有什麼針扎到心口一樣,頓時眼眶紅了起來。罐子察覺他的異樣,不禁回過頭,他定定地看著他的淚水:


  「……你沒回家?」


  習齊被淚封住了氣息,只能悶悶地點了點頭。罐子嘆了口氣,把手從引擎上放下來:


  「我就知道。紀宜那小子那天忽然跟我說,叫我注意你一點,否則你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我就想到是這樣了。為什麼不和女王說?就算跟我說也……」他似乎發覺自己的話有所矛盾,因為把習齊趕出去後,刻意不理會習齊的也是他。他不禁沉默下來。


  兩人好一陣子都沒對話,劇組的人都走光了,四周一片靜寂,幾隻麻雀在回春的枝頭來回跳躍。好半晌罐子才重新開口,他又跨上了機車:


  「你現在住哪裡?總不可能真像流浪貓一樣吧?」


  習齊仍舊低著頭,小聲地答了聲「宿舍」。罐子就拍了拍後座:


  「我先送你回那裡,明天我會替你和虞老師說,看有沒有辦法先替你找到住的地方,還有謀生的門路。離開家雖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也不到世界末日的地步,何況有的家離開還比較好。我就是這樣一路活過來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習齊一句話也沒有說,任由罐子再度把他載上機車,往學校的方向前進。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交談,罐子還是我行我素,完全無視交通規則,也因此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罐子把他載到宿舍前,新開學的宿舍前,到處都堆滿了雜物。罐子作勢就要離開,但習齊卻仍舊抱著他溫熱的背,彷彿睡著的孩子抱著娃娃般緊緊不放。


  罐子出聲喚他,習齊就咬緊了牙,固執地不肯放開,眼眶裡又盈滿了淚。他只是有種預感,今天他一放手,罐子和他再也不會有所交集,他們會像兩條平行線,即使未來有哪一條線斷了,誰也不會注意到誰。


  罐子看著他的表情,還有不住顫抖的雙臂,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想走一走嗎?」他問,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


  習齊趕快點了點頭,他現在已經不管自己在罐子眼裡有多麼無賴、多麼懦弱了,他只覺得罐子如果現在離開的話,他一定會熬不過這個晚上。


  他們於是把機車停在宿舍前,走到藝大著名的露天長階前。那裡是戲劇學院的系館,也是整個藝大的最高點,從那裡往下看,整個城市的夜景都盡收眼底。就連藝大各處的燈火、車輛和人群,站在山坡上的話,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山坡旁是陡峭的石坡,下頭是山路。陡坡旁種了一棵榕樹,是戲劇學院幾十年來的地標之一,許多新生都會選在那裡迎新,還曾經發生有人不小心滾下去的意外,是棵歷史悠久的老樹。


  罐子把手背在身後,像是被這副景象短暫地迷住般,瞇著眼睛迎著山坡下吹來的風。習齊就站在他身後,微冷地搓著手,罐子忽然開口:


  「就快到了呢,公演。」


  習齊有些猝不及防,罐子回頭看了他蒼白的臉色一眼:


  「從尋找劇本到公演,本來覺得好久好久……沒想到竟然就快到了。緊張嗎?」他問習齊,習齊搖了搖頭。罐子笑了一下,回頭看著夜色,習齊看見他身側的拳微微握緊:


  「是嗎?我可是緊張得很呢。」


  習齊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看著罐子又往山坡那端走了兩步,對著夜景舞了起來。習齊認得那是Tim的舞步,非常陽剛、率直又帶點暴力的意味,對比Ivy那種天真、跳躍又迷幻的步伐。罐子的拳頭往空氣中一揮,彷彿要打碎什麼眼前的事物般凶狠,對著夜空叫了一叫,習齊一直癡癡地看著他。


  半晌他停下了舞步,背影靜止在夜風中,


  「你不要怪我,我真的幫不了你什麼。」


  他忽然說。習齊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咬緊了唇。


  罐子回頭看他,又轉回了頭去,


  「我……並不是討厭你還是什麼,事實上你非常有魅力,特別是在舞台上,如果我是觀眾的話,一定會愛上你演的角色。甚至再早幾年……Knob還在世的時候,我們應該可以變成很好的朋友。」罐子抿了抿唇,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行了。」


  習齊看著他的側臉,再也忍耐不住:「為什麼?」他叫了出來,發覺自己的眼裡績滿淚水,他粗魯地把它全都抹去,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說?我不懂!我什麼都不在乎,學長,我什麼都不在乎!你喜歡的是Knob也好、是什麼人都行,我只想待在學長的身邊而已!請讓我待在你身邊,你要怎麼對待我都行,這樣也不可以嗎?」


  「不行!」


  罐子有些激動地回答,讓習齊嚇了一跳。他反射性地問:


  「是因為要還債的緣故嗎?我並不在乎……」


  「不是,債是一回事,但我不能……Ivy,你不會懂的,我不可能……對你再有比劇組同事更深一步的感情,你明白嗎?」


  被這樣明確地拒絕,即使是習齊,也不禁像胸口被擊了一拳那樣,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他從山坡上站了起來:


  「我喜歡學長!」


  他自暴自棄似地,在山坡上大吼了出來,整個山谷都是他的回聲:


  「我喜歡學長!我喜歡你!我活到十九歲,還不曾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我喜歡你,自從遇見你之後,不管看見什麼、碰見什麼、和誰做愛,腦子裡都只有你一個人,學長對我冷淡時,我難過的想一頭撞死。我就是這麼喜歡你,不管你怎麼對待我、對我是什麼感覺,你聽見沒有,辛維,我喜歡你!」


  他哭得看不清楚罐子的輪闊,罐子似乎也很意外他的直接,半晌苦笑了一下。他走了過來,捧住習齊哭花了的臉,認真地凝視著他,


  「謝謝你。」


  他慎重地說。習齊嗚咽一聲哭出聲來,他把習齊的頭貼到自己胸膛上,用溫暖的大掌撫著他的背,豪邁地擁著他:


  「謝謝你,我是說真的,我曾經一度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真的、什麼都不直一顧,直到回國遇見了Knob,遇見了女王,還有你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些事情是值得感激的。真的很謝謝你,Ivy,」


  罐子似乎不勝感慨地說,他的聲音低沉,撥開習齊遮住眼睛的髮絲:


  「也要向你說聲對不起,一開始在舞台上看到你的演出,因為你的表演方式很像Knob,而我又……有點太思念他了,所以把你當成了他,對你做出了一些超出界線的事情。後來漸漸和你相處,理解你之後,才知道你和他終究完全不同,我想彌補自己犯下的錯,又急著和你拉遠距離,結果反而讓你無所適從。對不起,我真不是個東西。」


  「不要道歉!」


  習齊止不住哭聲,他全身都在一抽一抽地顫抖。罐子那種溫柔的語氣,聽在耳裡就像是雷擊一般,每一聲都重重刺進他的心:


  「不要道歉,不要跟我道歉……我不要聽你對不起……」


  罐子沒有再道歉,他放開了習齊,改抓住他的肩膀。他看著哭得微微發顫的習齊,忽然俯下身來,在他的額上吻了一下。


  習齊意外地抬起頭,罐子深邃的黑眸凝視著他,夜色之下,看起來格外溫和,讓他心口又刺痛起來:「罐子學長……」


  罐子望著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知道嗎?罐子這種叫法,是Knob發明的。」


  他回憶似地揚起唇角:「我在美國大家都叫我Tin,本來進來藝大時,我打算也讓大家這麼叫。但是那個傢伙卻說英文他聽不懂,硬是給我翻成了中文,我說至少翻成鐵罐還比較好聽,但他就硬是要這樣叫,那個傢伙,一但認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


  他有些哀傷地閉起眼睛。習齊忽然覺得,那是他所看過罐子最美的樣子:


  「所以,就連對自己的死亡,也是那麼樣地……」


  習齊看著罐子的側影,驀地有種錯覺,眼前的罐子變得不再真實、不在這個現世,從眼神到靈魂,都遁入了另一個更美麗、更雋永的世界,彷彿只要風一吹,就會在眼前散碎成破片,從此消失無蹤。


  習齊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去撫摸罐子的臉頰,雖然觸摸到了,卻沒有真實感。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一定可以碰得到吧?


  習齊忽然明白了,以往自己所追求的罐子,其實只不過是一道幻影。只是個虛幻的、殘留在回憶和懊悔中的影子,打從他在韻律教室出現的那一刻便是如此。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追逐,撲到的都是一場空而已。


  打從一開始,他就注定贏不了。


  望著任由自己撫著頰的罐子,習齊忽然不再感到難過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感慨、還有更深沉的絕望,他忽然抱緊了罐子,就這樣一語不發地靠在他胸口。如果能這樣死去就好了,如果能在此時此刻死去的話,至少現在的罐子,是對他如此溫柔。


  兩人身後傳來機械般的輪響,驚醒了闔眼的習齊。


  罐子首先轉過頭,露出驚訝的神情。習齊仍舊抱著罐子,神志還有些茫然,注意到罐子的視線,才跟著回過頭。


  一回頭,習齊的身體就僵住了,就連呼吸也一併止息。過了一會兒,才懂得發抖:


  「啊……」他幾乎拼湊不出人類的語言。


  樹蔭下靜靜坐著一個人,就在山坡的最高點。無論習齊什麼時候看到那張輪椅、那雙腳,都覺得這個人不再是自己崇敬的大哥、敬愛的家人,而是上天從地獄遣送而來,永遠提醒他罪孽的使者。看著肖瑜滾著輪椅朝自己靠近,習齊連血液也冰涼了起來。


  「小齊,」


  肖瑜沒有繼續移近,他停在好幾公尺外,靜靜地望著臉色慘白的習齊。彷彿罐子不存在似的,對他揚起了淡淡的笑:


  「跟我回家吧,小齊。」


  ***
  


  打傷肖桓、逃離那個家的那晚,習齊做了一個夢。


  他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的夢。是關於肖瑜的,是他十二歲時候的事。


  他小時候體質很差,經常莫名其妙發燒,哪怕只是小小的流行性感冒病毒,到他身上也會釀成大災。媽媽還在的時候,因為經常忽視習齊,他經常都病到在鬼門關前俳徊。


  有一次他得了玫瑰疹,那時候肖瑜打工正好是忙季,也因此疏於注意,就這樣放著他在家裡發燒一天。發現的時候已經有滿嚴重的脫水現象,在全家的驚慌聲中緊急叫了救護車,把出疹出到半死不活的他送進醫院。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肖瑜親自抱著他,像衝出火場的消防員那樣,咬著牙把他抱到救護車上。那一路都沒有放開他,即使病得死去活來,習齊還是記得肖瑜手的體溫,到醫院的路上都一直覆蓋著他。


  他也還記得,肖瑜是怎麼靠在病得滿臉通紅的他臉側,對著他一連疊的細語:


  「小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瑜哥不好,要是瑜哥多注意一點就好了,對不起,請原諒我……」


  習齊記得,那時候的肖瑜,像是怕失掉什麼全世界最珍貴的事物般,緊緊捏著他的五指,哭得滿臉都是淚。到最後不得不把眼鏡拿下來,狼狽地擦拭起來。


  那是在他印象中,總是穩重、冷靜的瑜哥,第一次顯露出那樣的慌張,彷彿魂魄已被什麼東西刨去,到處都找不到該去的地方,像個孩子一樣無助、一樣無力。


  習齊記得自己當時伸出了手,同樣握住肖瑜冰冷的頰,像要把他保留在眼前一樣:


  「瑜哥,不要緊的……」


  他迷迷糊糊地望著肖瑜清秀的五官,難得笑得無羈。他強撐起身子,用病得熱燙的唇,在肖瑜的頰上吻了一下:


  「我最喜歡瑜哥,有瑜哥陪在這裡……我很安心。」


  夢的最後停在肖瑜一邊掉淚,一邊對他揚起笑容的表情上。那個時候肖瑜,看起來真的好迷人。即使在夢境中,也讓習齊捨不得放手。


  肖瑜,他曾經真的很喜歡這個人。


  很喜歡很喜歡,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還喜歡。


  也因此現在的肖瑜,對習齊而言,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還令他懼怕。


  「跟我回家,小齊。」


  肖瑜平靜地又說了一次,用的是肯定的敘述句。彷彿知道對方不會違抗、也無法違抗,一點詢問的意思也沒有:


  「在外頭散心,也夠久了。我們回家吧,大家都在等你。」


  習齊張開了口,卻顫抖著發不出聲音。他向後退了一步,靠在一個懷裡,罐子不知何時站到他的身後,抓住了他的肩。


  意識到罐子還在自己身邊,讓習齊稍稍安心了點,他的唇依舊發著抖:


  「瑜哥……為什麼……會……」


  他看著肖瑜,他身上穿著厚重的外套,好像已經在那裡待了很久,握在椅把上的手略顯蒼白。遠方傳來計程車發動的聲音,習齊剛才沉浸在和罐子的世界裡,竟完全沒注意有人靠近,肖瑜多半是把他那些話全聽進去了,


  「我從料理教室那裡順路過來,計程車還等在上面。走吧,小齊,我們回家。」


  他安靜地重覆著,半晌對習齊伸出了手。即使語氣如此平和,習齊卻看得出來,肖瑜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他的雙目有些失神,就像當初聽見主任向他說明自己和那個男人做了什麼好事時,那種恍惚、崩裂又遊移不定的神情,讓習齊的恐懼又重新襲上心頭。


  「你的家人?上次在海邊好像有看到一次。」


  他聽見罐子低聲詢問的聲音,他瞇著眼睛,神色嚴肅地看著肖瑜,半晌低下頭:


  「你想和他回去嗎,Ivy?」習齊渾身發顫,幾乎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勉強搖了一下頭。罐子於是抬起了頭,一貫強勢的眸望著輪椅上的肖瑜,


  「學弟說不想和你回去,你還是請回吧。」


  然而肖瑜卻像是無視罐子的存在,連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似的。他的目光仍舊緊盯著習齊,彷彿這世上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他自己:


  「小齊,別任性了,」他的聲音稍稍嚴厲,就像平常習齊不聽他的話時那樣,但很快又放軟聲音:


  「上次你回家,我正好去辦事,沒讓你吃頓好的。桓那傢伙,我不在的時候,竟然沒好好照顧你,真是受不了他。來,小齊,一起回家去,瑜哥買了你愛吃的食材,你在外頭那麼久,一定是餓壞了,讓瑜哥來好好地替你補一補。」


  聽見這麼像家人的暖語,習齊再也忍耐不住,恐懼轉為苦澀的心酸,他看著肖瑜對他伸出的手,咬著牙掉下淚來:


  「瑜哥!」


  這一喚出聲來,所有對肖瑜的情感,眷戀的、孺慕的、感激的、畏懼的,還有就連習齊也不曉得,是不是有那麼一點屬於戀愛的心情,全都在那一瞬間湧上心頭,衝擊得習齊幾乎站不穩腳步。他連聲音都沙啞了:


  「瑜哥,謝謝你……謝謝你,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他先是小聲地說著,看肖瑜幾乎沒有反應,又大聲地說了一遍。肖瑜仍舊坐在輪椅上,想起過去他站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背影,現在卻只能一輩子坐在這張小椅子上,習齊的心彷彿又被重重劃了一刀。他又乾澀地開口,


  「瑜哥,對不起……我欠你很多,真的欠你很多。全都是我不好,都是小齊不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道歉,那個時候也好,現在也是,但是瑜哥,我真的不能跟你回去,你要我做什麼來贖罪、和你怎麼道歉我都願意,但是我沒有辦法再和瑜哥你們……」


  「閉嘴。」


  肖瑜突如其來的冰冷讓習齊嚇了一跳,和罐子一起看著他。肖瑜忽然不再凝視著習齊,他把手收了回來,仰躺在輪椅的靠背上,習齊心驚膽顫地看著他微微發抖,然後一連聲地笑了起來:


  「小齊……你這個人,真是太妙了,太妙了,」


  他語焉不詳地囈語了一陣,彷彿真的發現什麼很有趣的事般,他一邊笑著,一邊還輕聲拍著手。半晌環視了藝大的星空一圈,把視線重新投注在習齊身上:


  「怎麼了?忽然不演戲了?嗯,小齊?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好戲嗎?你不是應該跟我說,瑜哥,對不起,我馬上就會回去,我只不過是和這位學長在談事情,請瑜哥稍安勿躁,我待會就會回到我最愛的瑜哥身邊去……不是應該這樣說嗎,小齊?」


  習齊咬住了下唇,他看著兀自笑得發顫的肖瑜,鼓起勇氣朝他跨了一步:


  「瑜哥……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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