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妳常常跟著小齋,一定知道些什麼。」


  他毫不留情地問著。輔導員似乎嚇了一跳,望著那張比習齋更為清秀的五官,


  「這個……習同學他……」


  「小齋不可能自己跑到頂樓去,他是盲人,一定有什麼人帶他上去的,不是嗎?」


  習齊逼問著,肖桓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時候也站了起來,彷彿援奧他似地站到他身後。習齊望著女輔導員的眼睛,深吸了口氣又說,


  「妳老實告訴我,習齋在學校裡,是不是被人欺負?」


  他想起習齋在回家前不久,那通電話中,確實有提到很照顧他的牧師,被忽然換掉的事情。


  習齊想著這些可能性,越想越覺得憤怒,又想到習齋回家時,那種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笑容,還在浴室裡擁住他、說自己長大了可以保護他,習齊就自責得想一頭撞死在習齋病房前。


  他是個多麼愚蠢的哥哥,竟然要到發生事情了才注意到:


  「妳說啊!他是不是被人欺負?他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這個……關於這個……要問過校方……」


  輔導員的囁嚅更加深習齊的確信。他滿腔憤怒無處發洩,只能用力地搥著自己的臂,驚得肖桓趕緊又抱住了他,


  「滾,給我滾!」他記得自己對著女輔導員大吼,走廊上的護士都回頭看他:


  「給我滾的遠遠的,不要再接近小齋!我死都不會讓小齋再回那所學校!」


  第二天一早,醫生判斷傷患已脫離危險期,因為醫院設備有限,就把習齋轉入了普通病房,習齊他們也獲准進去陪伴傷患。


  習齊看習齋渾身都上著繃帶和夾板,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呼吸器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握緊他唯一沒受傷的手,宛如吟台詞般地呢喃,


  「小齋……不要怕,哥哥在這裡,齊哥在這裡。不要怕,齊哥會保護你。」


  肖瑜從家裡做了早餐來,又看了一下習齋,就和肖桓離開了病房,留下習齊和習齋獨處。習齊這才猛地想起今天也有排練,自己已經蹺掉了一次,卻一直沒有和女王那邊連絡,正想打個電話過去,就有護士敲了門,


  「習先生,有訪客。」


  她說。接著後面就冒出一張熟悉的臉,竟然是紀宜。


  「紀……學長!」


  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看到紀宜手上還拿著一束百合,慢慢走到習齊面前,驚訝得合不上嘴巴:


  「學長……怎麼會來?不,學長怎麼會知道……」


  紀宜靜靜地笑了,「是你哥打電話給我,我還被問了一大堆問題呢!他跟我說,你家出事了,你可能會暫時無法去排練也說不一定。」


  習齊愣了一下,這才想起紀宜曾經寫電話給他過,當時他隨手把他收在衣袋裡,也沒有特別注意,後來也不知丟到哪去了。現在想起來,肯定是被肖瑜搜到拿走了。


  「情況還好嗎……?」紀宜望了一眼病床上的習齋,關心地問道。習齊強笑了一下,掩飾著轉過了頭,


  「沒有什麼大礙,摔斷了幾根骨頭而已。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紀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忽問:


  「罐子……昨天也沒有去排練。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咦?」這回習齊是真的吃了一驚,他馬上轉回頭來:「罐子學長也沒有去?真的嗎?」


  紀宜打量他的表情一陣子,才呼了口氣:「原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我就放心了。」他說著,也跟著苦笑起來,


  「是啊,你們兩個同時失蹤,女王簡直快炸掉了,打電話也兩個都打不通,我看他都想報警處理了。所以一接到你哥的說明,我就馬上告知女王了,現在劇組的人應該都知道你弟出事的事情。」


  習齊聽得驚疑不定,回想那天和罐子分別時,罐子的樣子一切如常,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缺席的徵兆,他忍不住又問,


  「罐子學長呢?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呢,不過只有罐子的話就還好。他這個人,從以前學生時代排練的時候,就常會忽然缺席,過幾天又沒事人似的回來,誰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私生活好像相當複雜的樣子。」


  紀宜不甚擔心地說。看著習齊陷入沉思的樣子,紀宜忽然笑了一下,


  「啊對了,有個人其實也來看你了,只是他不好意思進來,因為不知道你弟情況怎麼樣了。如果還好的話,我就叫他進來好了。」


  他朝病房門口招了招手,低喚了一聲「小魚」,門口就慢慢探出一顆頭,再來才是身體。好像真的很害羞似的,過了很久,才朝房裡踏出了一步。


  習齊馬上認出是介希的二哥,那天在活動中心外看見的介魚。


  「你、你好……」介魚侷促地說,一直往紀宜的方向蹭,最後鑽到他背後去,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著習齊。紀宜笑著摸了摸他的額髮,代替他說:


  「小魚有東西要送給你,和我們的公演有關的。」


  「和公演有關?剪刀上的蘑菇嗎?」


  習齊意外地問。介魚就從背後悄悄拿出一樣東西,習齊看是一個很大的玻璃罐子,大概有雙手環抱這麼大,裡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事物。


  湊近一看,卻發現裡面都是些日常的垃圾,像是喝完的養樂多罐、保特瓶的罐子,用過的膠帶捲、免洗碗筷,還有廢電池等等的東西,但是令習齊吃驚的是,這些垃圾全都經過改造,做成一朵朵蘑菇的樣子,堆滿了整個罐子。遠遠看去,就像是蘑菇湊成的小城市一般,不止罐子裡面,罐子的壁面內外也黏了很多。


  習齊一時說不出話來,從介魚怯生生的手上接下了那個玻璃罐。紀宜於是開口,


  「裝置藝術,」他看著習齊目炫神迷的表情,與有榮焉似地摸著介魚的頭:「小魚的專修是裝置藝術,雖然我也不是完全懂,不過他聽到我和他口述的戲的內容,就做了這個出來,說是要送給戲裡的Ivy的。」


  「好漂亮……」習齊喃喃自語,端詳著手中的大玻璃罐,一邊旋轉著,


  「好像……Ivy看見的世界似的……」


  習齊感慨地說著,在那瞬間,一時被他遺忘的舞台,那個炫麗詭譎的垃圾場,又再次佔滿他的心頭,和心中蓄積的憤怒混雜在一起,讓他有種不知身處何地的恍惚感。


  他看見紀宜和介魚都站了起來,和他道別,


  「那你就好好休息,親人出事,你應該很累了吧?我看你整個眼睛都是黑眼圈,就不打擾了。」介魚扯著紀宜的衣角,也跟著鞠了個躬。


  習齊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也跟著站了起來,


  「學長,」他叫住紀宜:「你們要回排練室嗎?」


  「是啊,今天也有排練,罐子說不定會忽然冒出來也說不一定。」紀宜說。習齊走向了他們,「那麼,請帶我一起走吧!帶我去排練室。」他平靜地說。


  紀宜驚訝地看著他,「可是,你弟弟……」


  習齊沒有回頭,只是像著魔一樣,往病房門口又走了兩步,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


  「沒有關係的,桓哥他們會照顧小齋,我再待在這也沒用。」他掛著詭異的笑容,


  「走吧!一起回舞台上吧,學長。」


  紀宜沒有辦法,和肖瑜他們請示過後,紀宜先把介魚送回宿舍,就和習齊一起回到學校裡。


  習齊一走進排練室,所有人就全站了起來。正在舞台上的杏學姊詫異地望著他,劇組裡的人包括女王在內,也全朝他圍了過來,


  「Ivy!」阿耀學長率先叫了一聲:「小子,你家沒事?」


  紀宜從後面按住習齊的肩,朝走過來的女王點了一下頭。女王神色嚴肅地看著他,


  「還好嗎?你弟弟?」他認真地問。


  沒想到習齊看了女王一眼,又把視線飄向舞台:「弟弟?什麼弟弟?」竟然一臉茫然,他不理會女王等人吃驚的表情,逕自走向了舞台,


  「罐子學長……還是沒有來嗎?」


  他又問。紀宜擔心地望了一眼女王,女王嘆了口氣:


  「辛維那個王八蛋,老毛病又犯了。你沒和他混在一起我就萬幸了,不要緊,沒有他還是可以排練,等他回來——要是他知道要回來的話,我非好好教訓他不可。」


  「Tim一定會回來的。」習齊忽然插口,眾人發現他已經站到舞台上,掛著清淺的笑容望著布幕那一端,好像那裡真有什麼人似的:


  「他不會一個人逃走的……因為我在這裡,所以他一定會回來。」


  阿耀和菫學姊對看了一眼,紀宜臉上滿是憂心。女王卻只是沉默地坐回導演椅上,捲起了手上的劇本:


  「既然辛維不在,林菫,妳也上去!把Act6-2的那段再演一次!」


  Act6是整齣戲的倒數第二幕,之前就曾排演過幾次,但是因為習齊無法進入狀況,因此總是不太順利。那是Tim缺席的一幕,市政廳的人召集了不滿垃圾場的市民,開始大肆展開拆除行動,Tim率領垃圾場裡的居民,向城市的人們正式宣戰。


  到處都是怪手、起重機,每天都有憤怒的居民來拆高塔、用噴漆寫一些罵人的話,開頭是dancer身著市民打扮的蘑菇、在垃圾場裡逞凶鬥狠的場景,背景音樂也換成了激昂的交響。他們砸壞了Tim和Ivy共棲的紙箱,在上面貼了擇日清運的字樣。


  那天晚上,無家可歸的Ivy,在Tim熟睡後,獨自走在月色下。


  Tim在與市民的鬥爭中,逐漸喚醒了一度沉睡的瘋狂,他開始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更無法控制自己破壞一切的念頭。


  前天夜裡,Tim甚至拿起剪刀追殺Ivy,命令Ivy在他面前跪下,他無情地羞辱他、命他脫去衣物,用剪刀剪去他的額髮,粗暴地與他交合。在下手剪去Ivy下體時聽見他的哭聲,這才驀然驚醒,又摟著嚇壞的Ivy親吻、道歉。


  天空飄起了細雨,雲層後隱約傳來雷聲,Ivy在逐漸殘破的垃圾場中穿梭,在對Tim的愛情和對未來的恐懼中徬徨、掙扎。


  就在這時,母貓現身了。不滿Tim數次拒絕她的求歡,還恣意地恫嚇、捉弄她,母貓決定從軟弱的Ivy身上下手。她們輪流用兩個人格接近Ivy,用言語打擊他的自信、誘惑他的慾望,並且嘲笑他的無力。


  『小伙子,我來教你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可憐的小青蛙,還以為世界就只有照到你足前的月光那樣大呢!』


  杏在舞台上侃侃而談,習齊注意到她臉色比上次見面時,又更蒼白、更削瘦了一些,像病了很久的病人似的。


  她飾演的人格一如往常,向Ivy展示城市生活的美好。她把市民的生活描述得紙醉金迷、富貴繁榮,讓從小待在精神病院的Ivy聽得目炫神迷:


  『看見你頭上的那盞破水晶燈了嗎?它在宴會廳點燃的時候,抵得上一千枝你手上蠟燭的光。看見你腳邊那座破舊的小木馬了嗎?對,就是你常騎著玩的那個,商店街櫥窗裡的小玩意兒,多到可以蓋起一座牧場!只要你隨我走進城市裡,就能看見牛奶流成的河、鑽石鑲成的星空。就連你深愛的Tim,也能叫工廠製作一個給你。』


  劇本裡的Ivy一邊聽,一邊在語言構織成的蘑菇裡旋轉、迷惘,不過現在還不到和舞群配合的時候,舞台上只有習齊一個人。


  但習齊只是呆站在那裡,燈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那種徬徨、像遊魂一般的樣子,讓杏著實吃了一驚。


  她剛想試探地叫一聲「Ivy」,習齊的目光忽然定在某一個點上,就這樣熱切地、專心地看了起來,甚至歪著脖子去探尋,連阿耀都以為那裡有什麼東西,情不自禁地跟著看了一眼。


  習齊癡癡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傻笑出聲,


  『水晶燈……小木馬……牛奶和鑽石,啊,還有這麼多琳瑯滿目的蘑菇……多麼美好的世界,女士,你所經歷的世界,真的好美、好美,比我的美得多了……』


  杏愣了一下,習齊唸的確實是劇本裡的台詞,但是在閱讀劇本時,她以為那會是更慌亂、更不知所措的感覺。但習齊只是在舞台邊緣坐下,閉起了眼睛,彷彿當真看到了杏所描繪的一切,


  『沒、沒錯……!』杏發現女王在看她,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演出中,連忙接口:


  『就連你那座破紙箱,只要你隨我到城市裡,我可以為你建一座壯麗的城堡,你將擁有無數的僕役、每夜睡在不同的房裡,你將如女王般尊榮、國王般富有。在那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留聲機,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上帝,你無需再屈膝祈禱,因為上帝會跪在你跟前,請求你的雇用。』


  習齊慢慢睜開了眼睛,女王和劇組的人都看著他,他的唇角仍舊掛著那種虛幻的笑,轉頭望向杏,


  『女士,妳所描繪的世界,真是太吸引人了,』習齊嘆了口氣,從舞台邊緣緩緩站了起來,走向杏飾演的母貓:


  『但是妳不懂。』


  『我有什麼不懂?』


  『我喜愛這個垃圾場,不是因為他的華麗與舒適……而是有Tim在此地安眠。』


  習齊望著杏,眼神中閃爍的光輝,竟讓杏移不開目光,那是真正陷入熱戀、完全沉浸在兩人世界的人才會有的眼神。光是看著習齊沉醉的表情,杏就發覺自己有些鼻酸了。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陽光下,和另一個人告白時,那個人的臉上,依稀也是那樣的表情。只是眼前的習齊,看起來更快樂、更美麗,幸福的令人心碎,


  『再璀燦的水晶燈,若不是照著Tim的背影,對我而言就像行走在黑暗中一樣。堆滿櫥窗的玩具,若不是有Tim在一旁陪著,對我而言就像算數習題般無趣,』


  『女士,看啊!請看,妳頭上的老舊路燈上,有Tim跳躍而過的足跡,你手邊那張破碎的座椅,有Tim激情時留下的指印,這裡的風、這裡的空氣,讓我在呼吸時嗅得到Tim的汗水,在夢醒時,聽得見Tim在我耳邊呢喃的聲音……』


  習齊說著,看著杏的臉咯咯竊笑了兩聲,杏完全呆住了,


  『女士啊,我不需要上帝,因為Tim就是我的上帝。』


  紀宜從椅子上微微起身,好像要跟女王說些什麼,但女王沒有喊停,只是用雙手包覆著下顎,傾身全神貫注地看著。杏的人格蠱惑Ivy不成,腦羞成怒的母貓換了另一個人格,開始劇烈的言辭挑釁,企圖激怒Ivy,


  『小子,你不曾殺過人吧?』


  菫緩步踱到舞台上,以傲慢的姿態接近習齊。她用指尖挑起習齊的下顎,嘲笑似地看著他的眼睛,習齊的眼神也跟著變了,


  『看看你的雙手!如此蒼白、軟弱和纖細。你了解Tim嗎?你可曾看過他下手殺人的樣子?你可曾見過他剪開女孩的肚腹,拖出一地的血腸?可曾看過他剪斷知更鳥的脖子,讓他再也無法歌唱?』


  『我了解Tim……』


  習齊退了一步,臉上又露出那種茫然的表情,彷彿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菫飾演的母貓勝利似地笑了,


  『愚蠢的小鬼,你知不知道,每夜在你歡愛過後,Tim總拿著剪刀,在你的睡容上反覆磨娑,等待著剪下你的鼻子。即使在最高潮的時候,他的右手也沒有忘記利刃,給你溫柔撫慰的手指,下一秒就能讓你痛不欲生。總有一天,Tim會剪下你的手、你的腳、他會剪下你的陰莖,把它塞進你天真的嘴裡,再嘲笑著欣賞你流淚慘叫的表情。』


  『住口……』


  習齊的雙目忽然空洞起來,好幾夜未闔眼的眸睜得老大,黑眸的深處逐漸陰沉。菫卻像是沒有發現似的,自顧自地繼續著,


  『就算Tim壓抑了慾望,放過了你,你們是城市裡的異類,你們的結合不被允許,他們會破壞這裡,燒毀你記憶中的一切。而你的Tim將被送上絞刑架,你將被綁在木椿上,看著他被熊熊大火燃盡,而你卻無能為力,』


  菫說到興起,伸出手來指著習齊,一步步朝他進逼:


  『因為你是如此弱小,連拿根針都會雙手顫抖。Tim不是你的上帝,只是把你推入地獄的魔鬼,你只能選擇逃離他,或者兩個人一起……』


  菫的聲音戛然而止,原因是習齊忽然跳到他身上,把她壓倒在舞台上。


  他從喉底發出無聲的嘶吼,整個人像是被堵住的蒸氣機一般,又深又慢地大力喘息著。堇嚇了一跳,本能地想掙脫,但習齊畢竟是男性,用起力來連菫也沒有辦法,習齊伸手一撕,竟然撕裂了韻律服的衣襟。


  杏高聲尖叫了起來,菫好像也想叫的樣子,但習齊沒有給他機會,雙目空洞地騎上菫的胸口,習齊的表情只能用猙獰來形容,兩隻手倏地掐住了菫的脖子,把她的頭逼到地板上,喘息聲更響了。


  「習齊!」


  紀宜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劇本裡只寫Ivy最後攻擊了母貓,但沒有說如何攻擊。然而習齊的表情是如此絕望、如此無機,好像壞掉的機器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的要致菫於死地,


  「虞老師,習齊他……」女王的呼吸似乎也加快了,但他仍凝坐不動,似乎也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選擇端坐在導演椅上,更為專注地凝視著舞台。


  習齊依舊坐在菫的身上,指甲掐入菫蒼白的肌膚,滲出一道道血絲,菫痛苦地仰躺在舞台上,臉頰因為缺氧而漲紅,指尖也劇烈地發抖起來。


  紀宜再也忍不住了,他衝向舞台的方向,「小紀!」女王叫住了他,他就回過頭來,雙眼少有的因恐懼而蕩漾:


  「虞老師,快叫停!求求你……快點阻止他,阻止習齊……」


  「不,不必,」


  女王張開口吐了口氣,似乎也處於極大的興奮中,他定定地望著舞台的方向:


  「Ivy和你不同,他還在戲裡……還在舞台上。」


  紀宜吃了一驚,回頭往舞台一看。習齊忽然不再使力了,全身都鬆懈下來,他搖搖晃晃地直起身,歪了一下脖子,眼神再度變得空洞起來。


  他從驚魂未甫的菫身上慢慢站起來,菫如獲大赦地向後挪了兩下,驚疑不定地看著習齊。但習齊完全不理會她,他緩緩提起了兩隻手,在眼前端詳著、旋轉著。菫脖子上的鮮血順著他蒼白的指線,一絲絲地淌了下來,他就側著頭,伸出淺色的小舌,慢條斯理地將它舐去。


  女王和全劇組的目光都在他身上,習齊舔了一次不夠,好像愛上那滋味似的,習齊的舔舐滿溢著情色的意味,他一根一根手指,反覆地、小心地舔著,彷彿初次狩獵的小獸,還好奇地檢視被唾液濡溼的十指,排練室裡甚至可以聽見嘖嘖的水聲。


  阿耀不由得吞了一口涎沫,又為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別過頭臉紅起來。


  『原來……只是這樣而已啊……』


  好不容易舔得滿意了,習齊放下了手。劇組的人都是一驚,在許多脫序的演出後,習齊竟又接回劇本上的台詞。


  他好像真的很得意似的,咯咯笑了兩聲,把手縮攏在胸前,


  『殺人……一點也不難啊,如果有剪刀的話,對啊,如果我有一把剪刀,就可以剪斷她的咽喉,這樣、那樣,多麼容易!只是這樣而已,只是……這樣而已,一點也不難,誰都可辦得到,我也……可以……』


  他忽然走向舞台邊緣,對著錯愕的劇組,還有始終凝坐不動的女王,炫耀般地露出了笑容:


  『我也可以喔……像Tim一樣,也可以走進Tim的世界裡,和Tim一起……』


  第六幕到此終了。但也不需要女王喊停了,因為舞台上的演員在說完這句台詞後,就像終於走到終點的旅人,從舞台上倒了下去。


  ***



  習齊是被打火機的聲音吵醒的。


  他先微微打開一絲眼簾,好像在猶豫著要不要睜開眼、要不要重新接收現實世界。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甚至不記得至今以來發生的所有事,過了很久,才終於張開眼睛,入眼的是學校醫護室蒼白的天花板。


  習齊搖搖晃晃地坐直起來,才發覺自己是在床上,身上還蓋著醫護室的棉被。往旁邊一看,自己手上竟還插著點滴。


  他有些茫然,依稀記得自己剛才是在舞台上,被無數沉重的雲霧環繞、壓制著,然後拚命地想要抓住彼端的一線曙光。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他終究沒有看見光芒。


  「如果要找帶你進來的那個眼鏡仔,他在外面講手機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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