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點了沒有?」


  拿著肖瑜前夜替他泡好的蜂蜜牛奶,肖桓進房在床邊坐下。習齊病得頭昏眼花,任由肖桓餵他吃了藥,灌了水,又替他倒了杯牛奶放在手上,他才說得出話,


  「嗯,燒好像退了。」他虛聲說著,又躺回床上。這時候他就不禁感激肖瑜不在家,他被某個貴婦人請去她們的聚會教年菜的作法,如果說肖桓給習齊的是肉體上折磨的話,肖瑜就是精神上的。現在的習齊,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應付肖瑜給他的壓力,


  「太勞累了吧,小齊。果然是那齣戲害的。」


  肖桓說著,把牛奶杯擱回茶几上。習齊很想頂一句「是你害的才對」,但想想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侵犯病中的習齊,肖桓可是前科累累的。


  何況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剪刀上的蘑菇這齣戲,無暇思考其他。正發呆著,忽然額上一暖,原來是肖桓的大手撫到了他的額上,像在測他的體溫似的,動作十分輕柔,讓習齊想起了小時候,每次自己生病,照顧自己的往往不是分身乏數的爸爸,而是肖桓他們。


  最開始見到肖桓的時候,習齊記得自己是有些看不起他的。


  比起肖瑜,肖桓雖然只小了他一歲,但總是毛毛燥燥,說話不經大腦,一點都沒有哥哥的樣子。習齋還小的時候,就經常和肖桓吵嘴,兩個相差快十歲的兄弟,竟然還會打起來,當然每次都是肖桓贏就是了。


  而習齊則是一直對他保持距離,儘管比起習齋,肖桓好像特別喜歡鬧他。總是找機會在他房門口探頭探腦,不是說削鉛筆機壞了要借他的,就是說自己租了有趣的片子要借他一起看,結果放出來不是恐怖片就是A片,習齊有陣子都拒絕和肖桓一起看影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齊注意到肖桓開始喜歡觸碰他的身體。不是找藉口摸他肩膀、摸他胸部,就是動不動找機會打他屁股,還會在他換衣服的時候忽然闖進來,才拙劣地裝作只是走錯房間。


  肖桓也好肖瑜也好,似乎都不太會演戲。


  有一次習齊在客廳睡著,忽然覺得有人在吻他,睜開眼睛才發現是肖桓。當時肖桓一邊臉紅,一邊慌慌張張地跑開,還回頭聲明自己只是想試試看接吻是什麼感覺的模樣,習齊到現在都還記得。


  仔細想想,如果以前的他,對肖瑜是崇拜、仰慕的話,他和肖桓的關係,可能還比較像真正的兄弟,可以嬉鬧、可以親狹、可以吵架,可以互相比較,但過了幾天又玩在一塊。如果不是肖桓在父親忌日那天,在肖瑜的旁觀下第一次強暴了他,就在父親守靈的房間樓上,習齊覺得自己說不定還是可以輕易原諒他。


  相較於肖瑜,肖桓一次也沒說過喜歡他。


  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對習齊做出甚至是情人也不會做的事。


  「你最近好像有點改變了,習齊。」


  肖桓的聲音把習齊從回憶中拉回,他有些迷茫地望著床邊的肖桓。肖桓的手本來還停留在額頭上,竟順著習齊的頰慢慢往下滑,在睡衣露出的鎖骨上磨娑著。


  習齊的神經一下緊繃起來,過了這麼多年,肖桓毛手毛腳的習慣還是沒改,


  「肖、肖桓……」


  「上次……你不見的那次,我說聽見你和瑜的聲音,其實是騙你的……其實我什麼都聽不見。我……很想進去,也很想一探究竟,但是瑜的事情,我沒有權利管。」肖桓的手停在習齊的胸口,習齊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用指腹輕輕滑著:


  「你知道,小齊,從小……我就很崇拜瑜,他腦袋比我好,以前我被人欺負的時候,瑜都會想辦法替我十倍報復回去,要不是這種環境,我覺得瑜不止當個廚師,律師還是醫生什麼的都沒問題也說不定。我那個老爸被人抓去關,還牽連到孩子跟著倒霉,要是沒有瑜的話,我大概活不到遇見你吧。」


  肖桓似乎苦笑了一下。習齊不知道他忽然感性起來的原因,肖桓似乎說到興起,手也跟著越來越不規矩,竟然單手解開他睡衣的扣子,習齊沒力氣阻止,只好無力地說:


  「肖桓……我還在發燒……」他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


  肖桓忽然笑了一下,停下解扣子的手,卻改往他的大腿摸去,「小齊,你知道嗎?你從小求人的時候,就是這副表情。有點無奈,卻又不肯完全放下身段那種倔強,你不像小齋,遇上不滿的事就大嗓門地嚷。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想鬧你。」


  習齊聞言咬了咬牙,在枕上別過了頭。但是肖桓卻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習齊有些訝異的回過頭,馬上就被按入懷抱裡,肖桓竟然攔肩抱住了他,雙臂摟得緊緊的,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關於瑜的,還有你的。我小時候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能夠長大成人,賺到錢、有了力量,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讓我哥哥過得幸福。」


  習齊軟綿綿地依在他的懷抱裡,心思卻飄到了別處。那天從舞台上下來,習齊還無法從激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而罐子學長竟然一直無聲地抱著他,扶著他,陪他一起看劇組其他人演戲,直到整個排練結束。


  罐子的體溫,比誰都熱、比什麼都暖,他在舞台上的撫慰,就像魔咒一樣,深深流進習齊的心裡。再多的顫抖,竟也不可思議地逐一平復了。


  「……但是我最近慢慢發現,我或許沒辦法實現瑜的幸福。」


  肖桓抓著他的肩,把他放回床上,遲疑地替他扣回睡衣,又蓋回了被子,把手重新貼到習齊發熱的額頭上,把他的思緒稍稍拉了回來。


  習齊看著他俯下身來,在自己唇上蜻蜓點水般地一吻。他有些迷惘地望著肖桓,其實他不太記得肖桓剛說了什麼,也不明白這個吻的原因,


  「總之……我……現在還想不到該如何是好。等我想清楚了、時機也到了,我會做出決定的,不論如何……我不會再聽瑜的話,什麼都對你做了。」


  肖桓柔聲說著,習齊還是不解地望著他,但至少肖桓說的,對他來講應該是好事。老實說學校的課業加上排戲,回家還要忍受肖桓他們對他的強索,習齊覺得自己的身體遲早會受不了。看著肖桓久違慌張的樣子,習齊迷迷糊糊地開了口,


  「嗯……謝謝,桓哥。」


  肖桓從椅子上站起來,凝視著病得臉頰微紅的習齊,「小齊,我真的……」他像是想股起勇氣說什麼,但很快又放棄了,在習齊的注視下,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唇上還留著肖桓吻的觸感。但很快被罐子吻的記憶取代,習齊躺在床上,不自覺地微微笑了起來。


  兩天之後習齊總算可以勉強到校上課,紀宜還特地打電話來關心,女王也知道他病倒的事情,特別下旨恩准他錯過一次排練,只交代了一下回家練習的項目。


  但是該躲的還是躲不掉,因為這週一就是女王課堂的術科期末考。


  女王的術科項目別出心裁,或許該說是很恐怖。他一來就叫大家輪流到前面來抽籤,還準備了特製的大箱子,習齊後來才陸陸續續聽學長姊們說,女王會叫輪番上台表演,籤的內容都是一些神秘的角色,就是考試要表演的內容。


  什麼「通宵喝酒被妻子趕出家門在街上遊蕩的醉漢」、「阻止人自殺卻發現想自殺的是自己女友的消防隊員」,還有什麼「赫然體會到自己有女裝癖的足球隊長」。以上還算是人的角色,其他像介希抽到的是「烤盤上熱度不均勻的蝦子」、還有的是「血液循環不良的長頸鹿」、「壞掉的燈泡」,習齊的籤上倒是很乾脆了寫了兩個字「魚板」。


  「魚板……」習齊難得嘴角抽動。而且為什麼別的籤上都有這麼多說明,他的就這麼乾淨?是覺得魚板無需多言嗎?


  「喂,Ivy,你的籤是什麼?」介希還很不識相地貼過來問。


  「不干你的事!」


  自從上次排練以後,女王就通令全劇組的人不准叫他本名,直接叫他Ivy。而且還在自己的課堂上大剌剌地這樣叫他,弄得現在全班都對他Ivy,Ivy的叫。看來女王說的「給我變成Ivy」的宣言還真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搞到現在他回家聽到肖桓他們叫他小齊,還會有點適應不過來。


  介希的蝦子搏得滿堂彩,連女王都笑了出來。介希很擅長演甘草類的角色,身體也很柔軟,他從高中就開始參加戲劇社,光是看他可以騰空在舞台上學蝦子掙扎,挺腰踢腿翻滾一應俱全,習齊就不禁大感佩服。


  可是輪到他的時候,女王無言地看了眼他的籤,就說:


  「你不用了,我讓你pass。」


  「咦?」習齊十分意外。


  「你太容易受影響,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切換的演員。」女王有些意味深長地說:


  「我不想我的Ivy最後演起來像魚板,明白了嗎?明白了就快滾!否則讓你明年重修你信不信?」


  就這樣,習齊這學期最後的術科,就在無風無浪中結束了。


  週五他總算把身體恢復到可以排練的程度,一下了課就往排練室衝。現在他越來越受這齣戲的吸引,太久沒見,竟還會有些想念劇組的人員。


  經過更衣室的時候碰到了在拿掃具的罐子學長,習齊驚了一下,差點沒嗆到。他張著嘴正想打招呼,罐子卻看了他一眼,主動開口了:「感冒好了?」習齊反應不過來,又有些受寵若驚,好半晌才紅著臉點了點頭。


  「是嗎?那就好。」


  罐子說著就單手拎起拖把,另一手拿了水桶,背對著他走進了排練室。接近新年的寒冬,罐子這次卻乾脆連上衣都不穿了。


  劇組的人陸陸續續來到,習齊在出去搬水的時候又碰到杏學姊。杏先看見了他,全身顫了一下,自從上次排練過後,杏看他的眼神就變了,變得有些恐懼,但又有些說不出的異樣。習齊本來以為她是怕自己拆穿她用禁藥的事情,但現在看來不是如此:


  「學姊,午安。」


  「嗯,啊…午、午安。」杏的臉色有點蒼白,她看著習齊的臉,半晌又別過目光,好像習齊身上有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


  「學姊……你沒事吧?」他又問了一次。杏背對著他,似乎吸了口氣,但是一句話也沒有答。習齊覺得奇怪,但也莫可奈何,正轉身搬起水要走,杏學姊卻忽然開口了:


  「我……看過一次。」


  「嗯?」習齊停下腳步。


  「我……看過一次,以前,在……學長二年級的夏季公演上。Knob學長,那時候也是演類似那種軟弱的角色,我看過……他在台上歇斯底里、近乎崩潰的樣子。又哭、又叫、又哀求。就像……你上次那個樣子。」


  習齊沒有說話,杏轉過了頭,直視著習齊烏黑的雙眸:


  「那個時候……我真的深深被震憾了。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年級菜鳥,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同樣都是人類,有人可以在心底藏著這麼多、這麼豐沛的情感,同時我也感到不可思議,擁有這種情感的人,竟還可以這樣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行走、談笑,而沒有因此而崩潰或爆炸。」


  杏學姊忽然低下了頭,雙手在胸前捏得緊緊的,緊到發抖:


  「那也是我第一次……發現舞台竟是那麼迷人、卻又那麼恐佈的地方。他可以血淋淋地扯出人心底最深層的東西,就像異世界一樣,平常說不出的、想不到的、感受不來的,在舞台上全部無所遁形,那是最虛幻,卻又最真實的地方……」


  水滴在杏學姊的手背上,一滴、兩滴,習齊一愣,才發覺那是杏的眼淚:


  「可是……那樣的Knob學長……在舞台上如此美麗、令人驚豔的學長,卻死掉了,在我面前,以那種方式……」


  杏學姊深吸了幾口氣,好像要讓自己平靜一些,


  「我……一年級結束的那個夏天,曾經向Knob學長告白過。很愚蠢的戀情,卻有個很仁慈的結束,那時候的學長,還是個像精靈一樣的人,既透明、又脆弱、又美麗……像罐子學長一樣,讓人一見就移不開目光。他的笑容……他用那種像要消失一般的笑容,笑著拒絕我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抬起頭來直視著習齊。習齊被她目光中的認真嚇住了:


  「學姊……」


  「你很像Knob……特別是在舞台上的樣子,感受舞台的方式,還有……表達情感的方法。而且某些方面來講,你比他更恐佈。」


  「啪」地一聲,杏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就像他們第一天見面時那樣,杏緊緊地握著他的前臂:


  「不要演這齣戲了,現在還來得及,學弟,不要演了,你不能演這齣戲,要是你再演下去,也會和于學長一樣……」


  她沒有說下去,握著習齊手顫抖著,瘦削的背脊起伏著,像在強忍著什麼。習齊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最後把手覆上她的手,


  「學姊,我不可能現在抽身……就算我想退出,女王也不會允許吧!」他有些苦笑地說著。但杏固執地抓著他的手:


  「我可以和老大說,他會理解的,Knob學長的死對他來講也是很大的打擊,他會明白我的意思的,他也不想再失去……」


  「學姊,我不可能退出的,這是我的戲。」


  習齊不忍心地截斷她,他看著她有些慌張的眼睛:「剪刀上的蘑菇已經是我的戲了,我不可能放棄他,更不可能……放棄Ivy。學姊也是演員,應該能夠明白吧?」


  杏學姊忽然不說話了。她緊抿著唇,保持這個動作很久,半晌像是放棄似地,慢慢鬆下握著習齊的手,背對著他轉過了身。


  「學姊……」習齊有些擔心地望著她,她看起來還在顫抖。


  杏沒有回過頭來,她背上排演用的背袋,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


  「不要太接近罐子這個人,習齊。」她忽然開口,習齊愣了一下,因為這是杏學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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