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尾聲


  精衛陷入擔任御前秘書以來最大的恐慌中。

  雖然上皇和宰輔一行人平安歸來,讓她在內所有御前近臣全都鬆了口氣。她本來準備了萬言書外加二十幾頁的為君守則,要說上個三天三夜,但是一看到掛彩還被人扛回來叫痛的李鳳,精衛只好很菩薩地打消說教的念頭。因為李鳳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可憐,雖然御醫後來說他不過是其中兩根勒骨有點裂痕罷了,包紮著幾天又活蹦亂跳了。

  但是回到崗位上的李鳳卻變得非常奇怪。不是說他做了不符上皇行逕的事,畢竟李鳳平常就是個怪人,大家也都習以為常。而是他忽然變得太像個上皇了。

  第一次看到李鳳到午時還坐在御書房裡,一本正經地拿著朱筆批奏折時,精衛和剛好在旁邊的杜蘅差點沒得重裝下巴。

  本來以為李鳳只是裝乖做做樣子,但是人稱鐵面無私的方尚書粱渠親自檢查過的結果,李鳳是真的非常認真在批那些奏折,就連朱批也切中肯磬、敘事精要,粱渠便看還邊嘆了口氣:「陛下這人要是認真起來,當真令人敬服。」

  還不止如此,除了每天準時批奏章、聽簡報,沒事加班到子時。李鳳還天天準時上朝,平常總是讓外臣三催四請,上了御座還打磕睡挖鼻孔的上皇,忽然變得極有威嚴,在早朝上不分大小,事事垂聽不說,遇到不解之處,就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李鳳也嚴加詢問,細細推敲。不時還給予意見,或溫言勸導,或厲詞指正,弄得外臣人人噤若寒蟬,對李鳳大為改觀。

  李鳳也不再去他喜歡的花間里,偷跑用的車輦積了灰塵,就連每個月初,必定去的某個茶會,李鳳竟也乖乖待在大內批奏折。

  平常老愛和江湖人飲酒打群架的習慣也改了,一個月來,李鳳連劍也沒拔出鞘,只有例行布庫的習練意思意思而已。甚至用膳時,會拿盤子丟御廚的壞習慣也改了,還會稱讚御膳房做得不錯,弄得尚食局的人差點沒跪著哭喊謝主隆恩。

  太詭異了。雖然看上去皇宮之內人人感激涕零,但精衛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大姊啊,你就別計較這麼多了,陛下這樣不是很好嗎?」

  精衛試著和其他內臣商討,但是得到的都是類似的答案。就算不少人覺得李鳳大概是回羽化一趟,散心有了幹勁,所以改邪歸正了。但精衛太了解這個主子的性子,她知道李鳳這人什麼都做得出來,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改變他的自私守則。

  而且更詭異的是,連獬角也變得不大對勁。

  從羽化回來後,獬角就向李鳳遞了假條,李鳳也破天荒的准了他的假。本來粱渠等人都以為大魔王只是旅途勞頓,過幾天就會在回來繼續殘害善良官員。但是獬角這一請就請上了癮,他們是三月初九回來的,一直到四月初七,內閣還是不見張中丞的倩影。

  好在李鳳的反常行為,倒剛好填補了獬角不在的空缺。否則杜蘅和粱渠都難以想像,獬角不在的內閣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不過最可憐的還是刑天,從羽化歸來以後,李鳳完全不和他說話。平常他三步五十就會找刑天捉對練武,畢竟只有這位戇直的御前侍衛,才會在李鳳說:『不要顧慮,盡量攻過來!』的時候,當真對著上皇下殺手,這也是李鳳喜歡和他練武的關係。

  但現在李鳳不但連他的面也不見,遇到職務上的匯報,李鳳也像尋常上皇對侍衛那樣,淡淡地道了聲「知道了」便揚長而去。

  雖然上皇和御前禁衛太過親近好像也不太正常,但是刑天是李鳳自太子時代以來的愛將,這是眾所皆知的事,甚至還為了刑天的婚事鬧過一陣。看到刑天一臉丟棄小狗似的目送著李鳳的背影,就連最鐵石心腸的粱渠也覺得不忍心。

  「羽化之行……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吧?」

  大理寺丞兼中書尚書鄔杜蘅如是判斷,精衛也是這麼想。最後她終於股起勇氣,趁著端蔘茶進御書房慰勞他加班的空檔,開口問李鳳:

  「陛下……是出了什麼事嗎?」

  記得當時,李鳳把頭從埋首奏章中抬起,神色溫和地望向她:

  「啊,是精衛啊,辛苦妳了。」

  「陛下……奴婢可能僭越了,」精衛揣度著適當的措辭,放下蔘茶,在李鳳御桌前跪了下來:

  「但是陛下這樣,讓奴婢……很為難。」

  李鳳露出略微訝異的神色,放下朱筆道,

  「為難?什麼為難?誰讓我的精衛為難了?」

  「奴婢不明白,陛下為什麼忽然這樣做?」精衛伏首道。

  「這樣做?怎樣做?」李鳳問道。

  「就是……和陛下以往不同的……作風。」

  「作風?這不都是上皇應該做的事情嗎?」李鳳把手按在奏折上道。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精衛一瞬間倒真有股衝動,就這樣不要管他,讓他去做他的模範上皇算了。但是抬頭一觸及李鳳的眉目,精衛就又改變主意了。

  「奴婢斗膽。陛下若是……真心想這樣做,真心想改變作風的話,奴婢也樂見其成。但是……請恕奴婢直言,陛下似乎並不是真心為之。」

  李鳳似乎興味起來,「喔?那麼精衛你說,朕是為了什麼這樣做?」

  精衛又偷看了他一眼,李鳳的上身倚在椅子上,指間還扣著剛看完的奏折,從半敞開的胸口,可以看到從羽化帶回來舊傷的痕跡。精衛知道,這次他的主子下江南,肯定不只身上的這個傷,他還傷在了別處。而且這個傷至今未癒,只是還沒人找到而已。

  「陛下……似乎在逃避什麼。」

  精衛把心一橫,嚴肅地說道。

  李鳳停下扣擊奏折的手,安靜地望著地上的精衛。精衛知道自己敲對了方向,再次伏下了首:「陛下不只在逃避,而且好像……還在試著麻痹自己。」這話說得李鳳眼神一深,半晌從御座上緩緩站了以來。

  「妳倒說說,我為什麼要麻痺自己?」李鳳又問,精衛跪著搖了搖頭,

  「奴婢不知道,或許也不是奴婢該知道的事。但奴婢只知道,這樣的陛下,讓人看著……心上難受。」李鳳聞言似乎有些意外,望著精衛向來不改認真的雙眸,

  「妳這是在跟我告白嗎?」

  「……奴婢在講正經話,請陛下自重。」

  看著精衛有些怨懟的臉,李鳳轉身重重摔回御座上,忽然嘆了口氣:「朕這樣不是挺好,就算是逃避好了,這不就是你們要的上皇陛下?你和粱渠他們以前不是天天這樣唸我?」他攤了攤手。

  ……原來還在趁機報復他們啊,這男人到底幾歲了?精衛在心底嘆了口氣,看著李鳳的臉,御前秘書再次伏首下拜:

  「旁人或許如此,但是奴婢……效忠的非但是上皇,還是陛下您。」

  當初她之所以會選擇跟隨李鳳,確實是因為她的願望,一個繁榮、強盛,沒有人會再捱餓受辱的皇朝,只有李鳳才能為她實現。她從殺手轉職為御前秘書,也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按理說,李鳳只要做個好上皇,她就沒有置喙的餘地。

  但是不行。精衛發覺對自己而言,這男人必須是個好上皇之外,他還必須是李鳳。

  李鳳定定地看著她,好像想確認她的話中有幾分真實。精衛也毫不退讓地看著他,她終於知道自己如此不安的理由,這個男人做為君王,手倌天下,得天獨厚,擁有人人羨煞的權力和能力,這麼多年來,精衛也從來不懷疑他能做一個好太子、好上皇。

  但這個男人做為一個人,做為李鳳,卻少了太多太多應有的東西。

  「果然……還是精衛,看得通透啊。」

  李鳳有些感慨地說著,在御座上微微側了側首,精衛終於嘆了口氣,

  「不是奴婢看得通透……五年前,陛下也做過一樣的事情。」

  五年前,也就是靖亂七年。和親南漠的和頤公主李凰不幸死於戰亂中,這個幼時最照顧李鳳的胞姊之死,帶給所有人相當大的震憾。

  也就是在那一年,李鳳唯一的雙胞弟弟,像影子一般和他形影不離的宰輔,趁著李鳳酒醉連夜離開了軍營,從此再也沒在李鳳的身側出現過。

  那一次李鳳的情況也和這次類似,他忽然變得不茍言笑,埋頭只是處理軍務,連言行舉止也像個統領江山的標準君王。只是當時還在亂事中,李鳳的行逕本來就沒現在那麼囂張,也因此反差也就沒這麼大。

  但精衛記得很清楚,她天天陪在李鳳身邊,李鳳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裡,她看得出來,當時的李鳳承受著人生中最大極的痛苦,而且無從宣洩。

  精衛想著,或許是不懂得如何宣洩,所以才會採取這種笨方法吧?這個男人從五歲就被封為太子,十五歲就做了上皇,因為地位、因為長相,這一生都在眾人的注目禮中成長,也因此他很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個眼神,一個輕率的示弱,牽動的都是無數人的命運,所以從小就學會了節制和壓抑。

  壓抑著壓抑著彷彿就成了本能,精衛覺得連李鳳自己彷彿也忘了,人是有感情、會痛會受傷的生物這件事情。

  李鳳在御桌前閉起了眼睛,好像精衛的話語,又讓他短暫地跌入那個深淵般的回憶裡。精衛靜靜地等著他,就如她以往所做的一樣,好半晌,李鳳才睜開眼來,

  「我……在等一個人。」

  他慢慢地說著,十指在胸前握緊,

  「關於那個人……我想了很久。剛知道真相的時候,我非常很她,也很恨她的母親,恨她們……澆滅了我的驕傲和憧憬,我只想立時殺了她,把她挫骨揚灰,讓這件事隨著她一起歸於塵土,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李鳳長長舒了口氣,雖然不知道確切是什麼事,但精衛知道李鳳正在慢慢地拔開栓子,讓心中鬱積的東西散落出來,她安靜地聽著,

  「可是我後來發覺,這只會讓我自己更痛苦罷了……精衛,因為真相就在我的心裡,就算世人都對此一無所知了,這件事情還是會折磨著我,而且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我。她那雙眼看著我的同時,我就知道了,」他又吐了口氣:

  「所以我才決定了,我不要一個人承受這些事情,我要她活下來,既然這事和我和她都切身相關,我就要她留下來,和我一起承受這種……羞辱。」

  李鳳自語似地說著。精衛看著他精緻如雕刻般的臉,秀麗的長眉微微有些扭曲,像個賭氣孩子般地沉著臉。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很想從身後抱住他,一下也好,她想抱著他、摸摸他的頭,聽他說話。然後溫言告訴他:沒有關係的,你想怎麼傷心都行。

  「這樣好了,精衛親我一個,我說不定就恢復正常了。」李鳳擊掌道。

  「……主子,您當真嗎?」

  精衛低首掩去頰上的一抹微紅,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果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李鳳要是會向他示弱,李鳳也就不是李鳳了。

  「陛下,有急報……」

  精衛起身的時候,殿外忽然風風火火地走進來一人。卻是御前禁衛副長赭共工,他手上不知道捏著什麼,見到李鳳先伏首行禮,跟著立時抬起頭來:

  「陛下,羽化來了消息……是訃報。」

  李鳳重重闔上了眼,「是……幽安皇兄的嗎?」

  「是,說是急病遽逝,死前紅王遺言將王位和封地,盡數奉還朝廷,還說是朝廷對他多加撫恤,只想一表忠君之心,奏書還在方大人那裡。另外……」

  共工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彷彿在閉目養神的李鳳,才續道:

  「紅王死後,紅王府忽然起了大火……據說是下人因為主人薨了心慌,不慎翻倒火燭所致,雖然盡力搶救,紅王府大半成了白地,聽說人也死了不少,特別是紅王臨終前,把跟著他的家兵都叫到榻前,向他們吩咐後事,所以死傷慘重。」他偷覷著李鳳道。

  李鳳長長呼了口氣,半晌睜開眼來,扶著御桌站了起來。精衛和共工看著他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顏色漸綠的春樹,良久才開口,

  「傳我諭旨,前紅王李幽安忠君愛國、功居厥偉,追封一品甲首公士爵,賜諡安國公,遺屬善加撫慰,以爵禮厚葬。」

  精衛有些意外,這是李鳳朝以來,第一次有皇親追封到公士以上的爵位,畢竟李鳳對兄弟多所芥蒂,女子又按律只能追到郡主。李鳳又道,

  「立刻派人到羽化紅王府,引柩京城。把皇兄……葬在皇陵附近吧!」

  他說著,臉上又是極為複雜的神色。共工抬頭看了李鳳一眼,似乎有些窘迫:

  「這個,紅王……安國公的屍身,似乎已經被人燒成骨灰,帶來京城了。」

  「什麼?」李鳳意外地回過頭:

  「誰?誰把皇兄帶過來了?」

  「安國公的義女,馬蘭姑娘。」

  那之後精衛在宗人府的廊廟前見到這個姑娘,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

  但她還很記得當時的情景:這個姑娘有著微褐的肌膚,生得像異邦人的模樣,雙眸因為悲痛和思念顯得微紅,頭上纏著素縞,身上穿著麻衣。她就這樣捧著紅王的骨灰和牌位,在李鳳面前跪得直挺挺的,和君王的雙眼對視著。

  李鳳對著她笑了,他說:『妳終究還是來了。』精衛便知道她就是李鳳在等的人。

  她把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用掌心托著,獻給了李鳳。李鳳沉默地接過,紅王的義女才慢慢地開口說:這是義父臨終前,親口囑咐要我交給你的。

  「兄弟啊……朕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有這種東西,」

  回寢宮的路上,李鳳一路看著那把雪白的劍,低聲呢喃著什麼。然後他轉頭望著隨侍身側的秘書:「謝謝你,精衛。」

  對著初春的暖陽,李鳳露出久違的傭懶笑容。精衛忽然覺的前所未有的懷念,

  「我想……明天開始,我可以去赴老朋友的茶會了。」

  ◇

  方粱渠走進了樸素乾淨、可以說是單調的張中丞宰輔府邸。

  遞了拜帖,被長隨領到大廳,下人卻說中丞人在庭院裡讀書。粱渠只好一個人帶著所有東西,緩步踱到同樣樸素單調的庭院裡。

  萬物初萌的四月天,整個張府卻連一株有顏色的植物都沒有,好像主人和這些美好的事物有仇似的。建築上也沒一點花巧,柱就是柱、扶手就是扶手,就連京城隨便一家客棧的布置都比這來得華麗。

  粱渠接近的時候,主人好像在庭院裡睡了,闔眼倚在涼亭的柱上,四月初北疆還微有些涼意,獬角的身上披著件黑色布氅,膝上攤著看到一半的書。但是粱渠一走近,獬角就馬上睜開了眼來。

  「方大人。」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朝他看了一眼,在石椅上坐正,

  「有何貴幹?」

  「來把你該做的工作帶來你這裡。」粱渠連表情也沒多動一下,只是把手中成疊的卷宗,碰地一聲擱到涼亭的石桌上。獬角無言地看著那些資料,忍不住道:「方浩,我現在還在休假中。」粱渠面無表情地道:

  「有些工作只有你知道該怎麼辦,我和鄔君做不來。」

  獬角看著他,要是來的人是杜蘅或是其他人,甚至是李鳳也好,他都有辦法單用眼神把他轟回去。但是整個內閣,他最無法對付的,就是這個向來一扳一眼、工作狂兼死心眼的三省尚書。獬角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我會在這裡把它批閱完。到時你再請人來取就行。」

  「不行,你以為這些文件積了多少天。今天就要,我就在這裡等。」

  「……方粱渠,你明明就比我更像魔王。」

  「多承誇獎。」

  望著同事在石椅上坐下,還正襟危坐看著他的樣子,獬角覺得頭又犯疼了。粱渠自己從桌上斟了杯香片,淡淡道:「不想這樣,就回來閣裡工作。」獬角放下了剛拿在手上的卷子,看著不動聲色的粱渠,半晌微一挑眉:

  「送個文件,不需要勞駕尚書大人親自駕臨吧……是陛下?」

  「不,陛下忙著批奏折,我連見他一面都難。」獬角有些意外:「批奏折?你說李鳳嗎?」他一驚訝,平常習慣的稱呼又脫口而出。果然粱渠瞪了他一眼,他是內閣裡面最重尊卑順序的人,其他人都把李鳳當成空氣,只要有存在就好,

  「陛下最近格外勤奮,從羽化歸來後一直如此。」

  「是嗎……?」獬角一時間有些怔愣,半晌輕輕呼了口氣。抬頭見粱渠停下喝茶的動作,正一臉嚴肅地觀察著他,獬角於是直起了身,背著單臂望向了庭院:

  「所以說,你是來問我羽化發生的事情了?」他問。粱渠又端起了香片,

  「你不想說可以不要說,我並沒有迫你,錯直。」

  獬角又嘆了口氣,看著端坐喝茶的粱渠,有些難堪地咬了下唇,眉目間全是躊躇:

  「總之……一言難盡。」粱渠很快接口:

  「你可以慢慢說,還可以邊看文件邊說,我時間很多。」獬角知道以粱渠的工作狂,絕對不可能時間很多,會這樣說,是這位多年的同事最大程度的安撫。獬角猶豫了許久,在涼庭裡來回踱步,良久才開了口,

  「方浩,你……有沒有曾經覺得沒臉見陛下過?」


  
  「沒有。」
  
  「……你就不會附和我一下嗎?」
  
  「陛下是君,吾等是臣。只有君決定要不要見我們,身為臣子,鞠躬盡粹而已,何來什麼有沒有臉面聖之說?」粱渠淡淡地說。
  
  「但若覺得自己不配為臣,或是君不再是君的時候呢?」獬角閉上了眼。
  
  「君不再是君?錯直,我不懂你的意思。」
  
  「很難說明……羽化之行,陛下……對我做了很多事,多到超乎一個君王對臣子應有的分寸,而我亦同。這讓我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方浩,遇見陛下以來,我一向保持距離,你也好鄔杜蘅也好,我總是盡可能劃清界限。但是這次……有種越界的感覺。」
  
  粱渠瞇起眼睛看著獬角,很難得見到一向老成持重、又是內閣中年紀最長的獬角,會露出這種慌亂的表情,而且還用那種求助的語氣說話。
  
  他沉默地思索了半晌,開口問道:
  
  「……陛下對你做的事情,是很過分的事?」
  
  「某些意義上而言,是的。」
  
  「陛下獸性大發,硬上了你嗎?」
  
  「方浩……有時候我真覺得你那一臉正經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
  
  「那麼是真的?」
  
  「怎麼可能!」
  
  獬角瞪了皇朝的尚書一眼,粱渠竟然還露出一副略鬆了口氣的樣子。或許方粱渠才是靖亂三臣中,最讓人意外的怪人也說不一定,獬角想。
  
  「那是什麼事?」
  
  粱渠問。獬角微微睜開了眼,羽化發生的事情,至今還在他腦海裡輪轉。
  
  李鳳從偽山賊手上救下他也好、扮女裝的模樣也好、柳樹下的刺殺行動也好,背他回房、替他熬藥、餵他喝粥,從他眼皮底下落入敵手……而最讓獬角無法釋懷的,還是火燒書齋的那件事,在危急存亡之時,他竟完全沒盡到人臣的義務,反而讓李鳳給救了。
  
  李鳳把他扛到肩上的一幕,到現在他都還無法忘懷。
  
  雖然事後推敲,李鳳在把他丟出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刑天在左近了,在屋頂演得那場戲,只是要拖延時間,吸引紅王府家兵的注意力而已。
  
  但是獬角就是覺得無法放下,好像當年他聽到那個姓凌的少爺,要為他成為逃犯時的感覺一樣,胸口沉甸甸的,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獬角,你是不是……」粱渠又瞇起眼睛,難得叫了他的字,這叫法讓他想起李鳳,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凜。粱渠看著他的表情,停頓了半晌,最終又喝了口茶:
  
  「不……當我沒說。」
  
  氣氛陷入沉默,這時庭院那頭忽然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又粗暴又急,感覺來人很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粱渠往外一看,卻見來人是個渾身素縞,神色冷漠的異國姑娘,手上還端著一盤糕餅類的事物。年紀大約二十來歲,雖然外表看來更年輕,
  
  她看到獬角在庭院裡,女子沒好氣地別開了視線,把手中的托盤碰地一聲放在石桌上,還差點把茶壺激飛,
  
  「拿去,廚房那個歐巴桑做給你的茶點,張『大人』。」
  
  她語帶諷刺地強調道,說完連粱渠也沒多看一眼,背過身便揚長而去。
  
  「錯直,原來……你喜歡這味的婢女?」
  
  「不是!她才不是婢女!」獬角臉上一紅,他頭又痛了起來。
  
  這人正是紅王的義女馬蘭,自從帶著李幽安的骨灰來京面君,就被李鳳下旨「安置」在獬角家,以他現安國公之女的身份,雖然只是義女,也不可能當下人使。
  
  微妙的是李鳳也沒說清楚她在獬角家要做些什麼,但多數人都認為,李鳳是看張宰輔勞苦功高,年屆四十了都還沒娶妻,所以特地替他覓來了良配。宗親府的人親自帶她過來時,還拍了拍獬角的肩,神神秘秘地笑侃他『豔福不淺』。
  
  這下獬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娶她為妻又辦不到,每天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獬角甚至還把自己的臥房讓出來給她。馬蘭又是心高氣傲之輩,說是不願在他家白吃白喝,竟然自願當起管家的工作。
  
  但他們還是像在洛神一樣,講起話來就是不對盤,非要刀光劍影不可,就變成這種五天大戰,三天冷戰的窘境。剛才粱渠看到就是還在氣頭上的馬蘭。
  
  「我倒覺得她很適合你。」粱渠喝茶。
  
  「適合個頭!就算天下只剩她一個女人,我也不會考慮!」獬角漲著臉叫道。沒想到樑柱後又冒出個頭,原來馬蘭還沒走:
  
  「彼此彼此,就算天下只剩你一個男人,我也寧可和狗結婚!」她酸溜溜地道。
  
  「那好啊,外頭今天剛好聚了一群,你可以挑一隻,等會就叫陛下給你賜婚!」
  
  「不用你麻煩!你最好先脫褲子檢查看看,說不定這府裡早就沒男人了呢!」見獬角額角青筋暴起,馬蘭冷笑兩聲,勝利似地揚長而去。
  
  ……果然就是很適合。粱渠在心中補了一句,至少他還是第一次見獬角對李鳳以外的人這樣動怒。
  
  「死小鬼,滾回羽化去算了!」獬角餘怒未消地朝屋裡大叫。
  
  至今他還是不明白,李鳳沒有殺掉馬蘭的原因。他甚至也不懂馬蘭當真會乖乖來京城的原因,有回他趁著難得休戰的時候問她,她的臉色立時一暗,眼簾輕闔:
  
  『因為,我和義父約定好了……要好好地活下去,這是義父最後的願望,我不忍心……讓他失望。』她忽然睜開了眼,雙目炯炯有神,充滿少年般的鬥志:
  
  『而且,要是逃走的話……豈不代表我向那傢伙認輸嗎?』
  
  獬角不禁感嘆,雖然總是不恥李鳳的所作所為,但他必須承認某些事情,他的主子確有先見之明。這樣不但確保了馬蘭的命,也確保了那個皇室的大秘密,獬角明白,把馬蘭「安置」在自己家的另一個理由,就是要他和馬蘭一起陪著這個秘密,直到墳墓裡。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比把馬蘭不明不白地處死,還更能有效控管這醜聞。
  
  『如果哪天受不了那男人時,記得跟我說一聲,』記得當時馬蘭還拍了拍他的肩,唇角露出在宓水旁初遇時,那種跋扈自信的笑容:
  
  『要謀逆的話,務必算我一份。我可是最看好你的啊!宰輔大叔。』
  
  「羽化啊……陛下和你去的時候,恰巧是羽化的『送神祭』吧?」
  
  粱渠啜茶啜了半晌,等獬角稍微平靜下來,忽然問道。獬角愣了一下,
  
  「是啊,遊客都快擠滿了,連客棧也找不著。」
  
  他沉默了一下,在洛水上觀賞的那場舞,獬角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相信那夜所有的觀眾也是如此。那是真正的洛神,獬角看完後才真正明白了,紅王當年為何會干犯天倫,和鸞后共結連理的心情。
  
  「洛神……記得以前唸家塾的時候,是叔父教我讀那故事的,」粱渠回憶似地仰起頸子,方家在皇朝是有名的大家族,子弟成群:「那故事很美很美,彷彿逸脫了人間之物,許多家塾的兄弟都旖思連翩,想入非非。我當時讀了以後,卻覺得很振奮。」
  
  「振奮?」獬角一愣。
  
  「嗯,我那時候想,就這樣努力下去,總有一天,一定能遇見像洛神那樣的,自己心怡的君王吧。」
  
  「……方浩,難怪你到這把年紀還交不到女朋友。」獬角忍不住吐嘈了一下。
  
  「洛神和書生的故事,似在寫男女之情,實則也是在寫君臣,」
  
  粱渠一本正經地說,望著暖陽下靜無人聲的庭院山石,
  
  「我想,天下的讀書人都是那樣罷!駕著自己學識的車在宦海間,漫無目的遊走,期待有天遇到識得自己的伯樂。有時以為自己找到了,卻只是曇花一現的幻影,就這樣找著蹉跎著,不知不覺見便歲月已老,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找不到屬於他的歸屬。」
  
  獬角心有所感地看了同事一眼。粱渠續道:
  
  「但是有一天,懷著絕望、走投無路,想著去山崖邊看看也好的時候,忽然,啊,怎麼會有一個如此美麗的人站在那裡呢?書生遇見洛靈的時候,一定從她的身上,看見了他一生的理想,那是他尋尋覓覓、踏破鐵鞋,終於換得這一刻的完滿。就算短暫如白駒過隙,那一瞬也彌足以永恆了。」
  
  獬角默默咀嚼著粱渠的話,半晌穩穩地、用他平常沉鬱的語氣開口:
  
  「那麼,現在你遇見你的洛神了嗎,方浩?」
  
  粱渠的視線,遞向宰輔府的彼端,禁城的方向,
  
  「啊,是的。」他慢慢的、卻不帶絲毫動搖地答道。獬角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自己在石桌上斟了杯茶,拿起馬蘭端來的茶點,沉默地咬了一口,
  
  「嗯,我想我也是吧!」他揚起唇角說道。
  
  ◇
  
  「我還以為你以後都不會來了。」
  
  距離皇城西面榮陽門不遠的一間茶館,兩個男人正對座在上坐的席位上,彼此替對方斟酒。几上有盤剛殺殘的棋局,黑子一如以往地大獲全勝。
  
  李鳳把剛吃掉的白子拎在手上,沒正經地倚著窗檻而坐,還脫了鞋襪。坐了太久的辦公桌,好久沒這樣回復本性的撒野了,李鳳格外變本加厲,連腰帶都卸了,胸口半敞在風中,要是被哪個臣子看見了,一定不想承認那就是他們的主上,
  
  「哪的話!不過公務煩忙,稍稍擔擱的而已。」
  
  微涼的四月天,座旁還燒著小爐,坐在李鳳對面的男人倒穿得悠閒,一身水藍的長袍,即使年紀看上去又比李鳳稍長,配上披垂的黑髮,仍然有種飄飄然的美感。就連腰間的配劍,也不能替他增添絲毫殺氣:
  
  「怎麼樣,周遊羽化的感想?」
  
  凌藤黃啜了一口李鳳倒的酒,畢竟是能讓上皇親自斟酒的人,當年的羽化雙秀,如今已年少不再,眉目間卻仍留有幾分當年的風流瀟灑,歲月幾乎沒在他臉上留下痕跡。李鳳也給自己斟了酒,沒好氣地舉杯湊口:
  
  「還周遊呢,到處都給人跟前跟後,連玩也沒時間好好玩。」凌藤黃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道:
  
  「你不是說,是跟著你那個宰輔回鄉去的,他怎麼樣了?」
  
  李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老友,這才道:「好容易聽你問起他,我還以為他這麼可憐,討厭你討厭了一輩子,卻被你給乾脆忘了。」藤黃悠悠地嘆了口氣,眉間有些化不開的情緒:
  
  「不是忘了,而是……有點不想回想起。」
  
  李鳳咯咯笑道:「怎麼了,被他討厭有這麼難過嗎?」藤黃作勢拿酒水潑他,道:「逮到機會就這麼調侃朋友的嗎?」李鳳直起了身,趨前興味地問:
  
  「說真的,藤黃兄,要我安排個機會,你願不願意再和他見個面?」
  
  「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你該問那個人。」
  
  凌藤黃撇過了視線,難得發現能讓這個向來凡事不芥懷的老友動搖的事,李鳳哪能輕易放過,剛要再開口調侃兩句,凌藤黃卻搶在他之前說了:
  
  「不過,縱使他不在乎,張家毀了,凌家也沒落了,容容和短歌都已經不在了。人事已非的現在,我和他縱然再見面……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李鳳稍稍沉默了下來,容妃的死,在他和凌藤黃之間,始終是個不被提起的骨鯁。這是老友第一次在他面前,明明白白地提起這位幾乎是被李鳳逼死的青梅竹馬,雖然語氣沒有絲毫怨恨之意,李鳳卻破天荒地覺得有些心虛,
  
  「他過得還好嗎?」藤黃平靜地問,李鳳頷了一下首,
  
  「除了女人運差了點,活蹦亂跳的。」藤黃忍不住失笑:「和你比起來,哪個女人運不差?」李鳳聞言忍不住抱怨起來:
  
  「藤黃兄你不知道,他是真的很糟糕!眼光怪就罷了,還很遲鈍,連男的女的都分不出來,要不是我在背後幫襯著,他到現在還是光棍一個。」凌藤黃舉杯把酒一飲而盡,忽然神色平和地望著李鳳,幾乎要望進他心底,讓上皇也莫名心緊起來,
  
  「湛廬,你要好好待他。」
  
  他用半帶求懇,半帶命令的語調說著。李鳳愣了一下,隨即笑道:
  
  「我會的,否則也不用在他身上多所費心了。倒是很少見到藤黃兄為朋友低頭,真開了眼界了。」藤黃卻沒有回應他,只是同樣平和地續道:
  
  「他一生孤苦,又和我一樣心高氣傲,聰明是夠聰明了,但卻是個懦弱又膽小的傢伙,如果哪一天,你非殺了他不可的時候,至少把他交給我。無論我在什麼地方,我都會趕來為他送上一程。」他定定地看著李鳳。
  
  李鳳沒有答話,兩人在沉默中交換了一輪酒。半晌才由李鳳先開了口,
  
  「對了……那個魔法師和王子的故事,到底怎麼樣了?」
  
  「魔法師和王子?」
  
  忽然岔開話題,藤黃也愣了了一下。過了一會才恍然大悟似地「喔」了一下:
  
  「是短歌姑娘的故事……你怎麼會知道?」
  
  「那傢伙在發燒時講的,因為是夢話,我也不是很清楚細節,反正好像是有個叫藤黃的魔法師,還有個叫銘誠的王子,兩人一起出門旅行,在路上遇到了史萊姆坑,張銘誠王子掉了進去,被觸手捲住……」凌藤黃沒等他講完,忍笑忍得幾乎岔了氣:
  
  「哈,這傢伙作夢倒比醒著清醒,我都快忘了這故事了。」
  
  「不過他沒講完,所以說,故事最後到底怎麼樣了?」李鳳問。
  
  「這故事啊,嗯,我記得是這樣的……」
  
  藤黃還沒說完,上座的簾子便被人掀開了,一個彪形大漢闖了進來,卻是刑天。他一見到李鳳便跪下行禮,李鳳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撇頭看著窗外怒叱:
  
  「我說過,我在和藤黃兄敘話時,誰都不許打攪。刑天,你是吃了哪裡的膽子?」
  
  刑天自從被李鳳無視後,顯得比平常還更弱氣,見主子發怒,他只好苦著臉下拜,臉色有些沉鬱:
  
  「赭兄弟請我來和主子告訴一聲,說是他今天便要辭行了。主子若是沒有空,稟報一聲也就是了。」
  
  李鳳愣了一下,羽化之行後,上皇下了另一個令人意外的人事命令,那就是把現任的御前禁衛副長,同時也皇朝由來以久的暗衛之首赭共工,調任懷仁關外,擔任那裡的都尉軍長,填補前些日子剛去世的老將傅桓。品級升同准將,李鳳甚至賦予他等同昔日兵馬使的職權。從此暗衛之首由暗轉明,成為檯面上的軍人。
  
  不少人都說赭家么子出運了,畢竟從禁衛直升將領,這種三級跳的擢升皇朝還未有過前例。內閣諸臣原先還很反對,在弘和二年的現在,關外還很不穩定,需要有名有能的人加以鎮壓。但李鳳似乎心意已決,最後大家也只能欽羨共工的聖眷了。
  
  但或許只有刑天明白,同樣是從太子時代,一路追隨李鳳至今的唯二侍衛,刑天知道共工有多麼不想離開李鳳身邊。從副手這幾天的鬱鬱寡歡就能看得出來。
  
  在羽化之行前,李鳳其實就有向他略提,要把共工調作外官的事,當時刑天至為不解:『為什麼?共工的禁衛工作做得不好嗎?屬下要他改改。』李鳳卻只搖了搖頭,沉靜地道:
  
  『不是做得不好,那是他怎麼看待我的問題。』
  
  刑天困惑地搔了搔腦袋,李鳳就看著他道:
  
  『他和你不同,他不是做侍衛的料。』
  
  李鳳從上座站了起來,把酒盞往前一推。向藤黃一躬:
  
  「藤黃兄,抱歉,我忘了今天另有要事,非去一趟不可。我們改日再敘。」跪地的刑天意外地抬起頭,倒是主子的朋友顯得淡然,擺擺手道:
  
  「去吧,大忙人。只要我還活著,隨時都在這裡等著。」
  
  李鳳下了地穿上鞋襪,甩上外氅便大步往長梯走去,刑天有些落寞地看著他的背影,未料李鳳經過他身側時,忽然冷漠地開口:「燒傷,好了嗎?」刑天一時反應不過來,嘴巴張大著好一會兒,才醒悟到李鳳話中的意思,
  
  「啊,是,是的!承蒙主子關心,屬下已經全、全好了!」
  
  李鳳似乎叨唸了一聲「那就好」,便逕自往茶館外走去。刑天感動的幾乎要掉下眼淚,因為他有一陣子以為李鳳真的再也不會和他說體己話了。正抹淚間,聽到李鳳在樓下吼他的聲音,刑天忙握起佩劍,匆匆忙忙地下樓追隨主子去了。
  
  凌藤黃坐在席上,目送著李鳳主僕的背影。剛才李鳳的問題又浮上心頭,他用指節扣著已然空了的酒盞,唇角不由得浮起笑容:
  
  「那個故事的結局啊……」
  
  ……『史萊姆雖然可怕,但我們的友情可以擊敗一切邪惡,王子,請相信我,跟著我一起喊吧——』正當藤黃魔法師不惜使出致命的禁咒,也要拯救摯友王子的性命時,王子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不,不,藤黃,我不值得你如此!』他淚流滿面地說著。魔法師此時也急了,他握緊了銘誠王子的手:『你在說什麼啊?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啊!』王子凝視著魔法師那雙天下最美麗的眸,含著淚光笑了:
  
  『藤黃,你是我一輩子最好的朋友,我這一生能遇見你,已經於願已足了。現在,就讓我和史萊姆一起陪葬吧!我會和它們同歸於盡的,你就好好地去過你的人生吧!』一向矜持的魔法師,此時也流下了友情的熱淚,他朝慢慢被觸手捲走的王子伸手:
  
  『不,不!銘誠,不可如此!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光芒照亮了魔法師和王子,銘誠王子睜不開眼,只覺得有人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往空中以拋物線拉出了史萊姆坑。
  
  兩個人定睛一看,才發現創世神從空中轉著圈圈,降臨他們兩個身邊,創世神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她隨手一揮,坑裡的史萊姆都變成了可愛的蘑菇,一點殺傷力也沒有了。
  
  『你們堅定的友情感動了我,我決定救你們兩個一命。』創世神雀躍地說著,笑瞇瞇地背著手站到王子身前,那是王子似曾相識的笑容:
  
  『而且我發覺我很喜歡你們,所以我決定下凡來,和你們一起冒險!』
  
  於是創世神帶著王子和魔法師,還有在森林裡遇到的少女狂戰士,四個人一起快快樂樂地踏上旅途,從此再也不分開了。
  
  ◇
  
  張錯直,表字獬角,乳名銘誠,慶武三年、通用曆九六二年生,羽化洛神人,為媧羲朝宰輔。慶武十二年試中童生,再三年,以試晉秀才,文名受洛神庠校所崇,一時羽化蔚為風流,與凌家嫡長並稱羽化雙秀。二十歲補府知州同參事,仕宦之途可望。
  
  慶武三十年,叔父張令路犯事,罪以謀逆,全家抄斬。丞相家遭牽連,坐罪待死。懷親王擅改犯齡,收丞相於麾下,以為清客。慶武三十六年,龍翼上皇李夔中道崩卒,丞相向媧羲宣示忠誠,靖亂年間,憚精竭慮、焚膏繼晷,為媧羲朝盡心盡力,亂後官拜中丞,統歸三省。弘和四年,娶安國公義女馬蘭為妻,終生未再足履故鄉一步。
  
  以後數年,丞相不曾再離君側,至弘和十年媧羲上皇崩卒於穎城止。
  
  
  —洛神 全文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吐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