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人……」

  不自覺地喃喃吐出,這九年來雖然因為小壹的關係,小零遵守承諾,完全不和馮朝陽再聯絡。但心底深處他確也相信,這個剛硬正直的男人一定也在世界某處堅強地活著,甚至有時還想像他娶了漂亮老婆,成為職業運動員,在更多兄弟環繞下飲酒闊論,開懷大笑的樣子。

  ……這樣的男人,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零簡直難以致信。

  「零?」

  似乎是發現攬著的腰不斷發抖,小壹俯下身來問。用身體的陰影阻絕一切同桌同學的關心,零卻忽然從桌上拿起水杯來喝了口水,然後站起來。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

  連水杯都沒放穩,顛在桌上灑了一下,小壹起身想拉住他,結果小零沉默地一甩,幾乎是用跑得奪門出了包廂,小壹追了上去:

  「零……零,等一下!」

  自從小壹認識這隻小貓以來,記憶中零就很少激動得做過什麼事情。那與其說是他脾氣好,不如說世界上沒幾個人比小零更懶,總是一副晃來晃去的無所謂表情,上課睡覺,下課照睡,回家偶爾興起抱著自己喜歡的書看看看,然後看累了又睡……扶疏常嘆氣,現代社會中能活得像零這麼買空賣空的閒人已經不多了。

  所以認識快要十年,小零和小壹奇蹟似地沒吵過架。

  最主要原因就是每次小壹很由誠意要吵架,看到小零那種「隨便啦」的臉就怎麼也擦不出火花,然後講講兩句就忘記什麼時候又滾上了床,再吵個兩句……嗯,然後兩個人就開始覺得人生有比吵架更有意義的事情,做完那件更有意義的事情之前到底吵些什麼就沒人記得了。

  『我們應該要認真吵一次架。』有回小壹很認真的說。

  『沒事幹嘛吵架?』

  『人家說不吵架的情侶就是感情不好。』

  『又不是只有吵架才代表感情好。』

  『是啊……的確不只有吵架才代表感情好,還可以這樣……那樣……』

  『等……小壹,你在幹嘛,喂,喂,住手,別鬧,哎……啊……』

  當然,那次他們又沒吵成。

  所以嚴格說起來,易小壹能安撫零的病,卻從來沒安慰過零的情緒。原因是大部分時間是小壹比較需要安撫,小壹是EQ白癡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小零是生活白癡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好像情侶就是這麼回事,互補嘛。

  「零。」

  所以面對廁所裡纖細的背影,小壹只能生硬地呼喚他的名字。

  「零,回去吧。」他又生硬地補了一句。

  雖然平常就覺得零很小一隻,不是物理上的小隻,畢竟零只比小壹矮上五六公分,身體也還有尋常男人的體格,該凸的凸該翹的翹起碼。可是窩在廁所尾端還硬塞到小便斗和牆壁角角的零,卻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渺小,幾乎讓壹產生消失的錯覺。

  「零,過來。」於是他勉強又叫了一句,語氣已有些急。

  角落的他卻只是搖頭,先搖一小下,再搖一大下,然後波浪鼓似地抗拒。

  「不要……」

  查覺到小壹半強制地從牆角扳出他肩頭,零搖頭搖得更厲害,把臉埋在手掌裡。修長的五指八爪章魚一樣蓋住眼睛,就是不讓小壹拿開。

  「零,手放掉,」他霸道地趁他一時不防,鉗住他一邊手腕壓至背後,這動作他還算滿熟練的。零還不放棄,單手死死守住淚腺和臉頰交接的地方,可是已遮掩不住眼角淌下的液體:

  「好了,零……別哭,我說別哭了,我不許你這樣哭。」

  兩隻手都被鉗到背後,零好不容易給扶疏吹好的頭又亂了,散散地貼到濕濕的臉頰上,小壹用空下的手替他撥去,他就被迫正視情人凜冽的目光:「小壹,我想不到,我真的想不到……」

  他可憐兮兮地甩開貼近眼睛的瀏海,一時喘不過氣來,才知道自己抽泣的這樣厲害。整個身體彷彿都在掉淚,那和在床上痛得哭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他寧可給小壹壓一百次也不想嘗一次這種淚:

  「你叫我不要見他,我聽你的話……我……我想即使不見他,他也能活得好好的,小壹,我真傻,我跟他說,要做一輩子兄弟的,是我答應他的,是我……我……結果他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了,小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怎麼找回他?我該怎麼補償他?我要怎麼和他做一輩子兄弟?我……我……」

  「死了就死了,那又怎樣?」

  哽咽的聲音迴蕩在廁所裡。有個男的帶兒子進來似乎想上廁所,探頭看了眼又縮了回去,佯裝帶著兒子去洗手,小零和小壹都聽見父子倆對話:「佑佑乖,洗好手爸爸帶你回媽媽那邊……」還聽見小朋友邊遠去邊問:「爸爸,你剛剛不是說要上廁所……」

  「小壹,這裡人多,我們不要在這裡說,你不要擔心,我一下子就……」

  「那你就不要哭!」

  突如其來的大吼聲是小壹的招牌,零雖然被嚇慣了,也很難說就不怕,他縮了一下,卻被小壹粗暴地抓著手腕拉回他眼前。

  「我……我哭是因為我難過,太,太突然了……我知道老,老同學難免……」

  「那你就不要在我面前哭!你在為誰哭?那個馮朝陽嗎?那個流氓有這麼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鉗著他的五指忽然往上移,改成鉗住他後腦,小壹的吻來得又快又突然,就和馮朝陽的死訊一樣,而且不是打招呼蜻蜓點水的吻,而是平常在家裡還沒人的地方那種關起門來的熱吻。吻到小零根本站不穩,最後背靠上男便斗的側邊,小壹還不放過他,一手把他腰也按在牆上,然後竟然開始伸手解他COMMEdes GARCONS的長褲拉鍊:

  「小壹!」

  「你哭……我最痛恨看見你那樣哭,在我面前,為了另一個男人那樣哭……那我死了你哭不哭?」

  「你神經病!你死了我當然也會哭,不要拿這個做比喻!……唔,小壹,這裡是廁所,會有人進來,你放手……」

  零卯起來用力還是能對小壹構成威脅,小壹被推開兩步,零想從他身側闖過去,卻被他準確地一把握住手腕,三兩下背鎖擒拿壓倒在牆上,冷冷的磁磚刺激著背,零狼狽地想重新穿好長褲,剩下的手卻也給小壹一把抓到頭上。

  「我死了你也哭,他死了你也哭成這樣,你的意思是我和他沒什麼兩樣?」

  「壹!你在無理取鬧!」

  「零,你是不是在怪我?」

  「怪你什麼?小壹,放手!不要這樣子……你想幹嘛?」

  俐落地扯開頸間領帶,扶疏的名牌領帶夾被小壹毫不留情扔到地上,小零驚恐地看著小壹把領帶扯成一道,一手仍然鉗制著他手腕,一手竟把領帶拉過沖水器,把他的手纏在水管上。

  「小壹,你想做什……」

  瞪大著眼掙扎,卻換來對方手腳並用,膝蓋架開他兩條腿,狠狠橫跨在便斗上:

  「你一直在怪我……怪我禁止你和你那群死黨聯絡,怪我害你和那個什麼鐵仔決裂,怪我害得你轉學,以致你連那傢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兩人近似搏鬥的扭打,零死命地想扯開腕上領帶,小壹卻將雙膝硬插進他兩腿間,零雙腳被撐高撐開,著不了地施不了力,只好以一種屈辱的姿態背靠在冰冷的瓷面上,掙動中扯到沖水器,轟隆隆的水聲和小壹的眼神讓零全身血液都冷了。

  「我沒有怪你,我從來都沒怪過你,那是我心甘情願的,小壹,你冷靜一點,這裡是公廁,你不要開玩笑……」他放軟語調。

  「你敢說你沒有怪過我!我欠你什麼?零,我欠你什麼?而你每一次提到你父母,每一次提到你那些老朋友,就擺出那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如果你這麼恨我,那就乾脆不要勉強和我在一起!」

  好不容易回復半途的長褲拉鍊再次被扯下,貼身的褲子脫下需要技巧,小壹顯然完全沒心情研究,零難以致信地看著他一把將長褲扯至膝蓋,腰上的扣子啪地一聲彈到牆壁,不知滾到那去,零才醒悟小壹的意圖:

  「小壹,不要,住手……」

  長褲幾乎完全被扯下,零修長的腿曝露在空氣中。他驚慌失措,上衣被粗暴地撂起,他幾乎不認識眼前這個咬牙切齒的男人,雖然他還是必須與他正面相對:

  「無論我做什麼,都沒有辦法讓你忘記過去,我努力說服自己,說贖罪和補償是可能的,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你都試圖提醒我……」

  身下的痛楚讓零從一連串驚嚇中清醒,要害被人制在手裡,這樣的狀態下讓零連身體自然反應都沒有,他只覺得害怕:

  「小壹,我不喜歡你這樣……啊!」一如往常無視零在這方面任何抗辯,跨間的手示威似地上下抽動,零只覺得痛,不只是身體,他向後弓起身,卻被手腕牽制住動作:

  「你說啊,你到底要我怎做你才滿意?」

  「我從來就沒有要你做什麼!」

  過大的吼聲終於讓小壹的動作稍稍停滯,眼淚忽然像瘋了一樣奔過零的臉頰,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這樣。他渾身發抖,幾乎讓小壹以為他又發了病,和適才哀悼馮朝陽的淚水不同,零很憤怒,小壹讀得到。

  「我們來就沒有要求過你什麼,小壹,我從來就沒有要求你要贖罪。」

  身體還在抽泣,零臉上的表情卻忽然平靜下來,止不住手腕的顫抖,被領帶纏繞的部分已扯住一道道瘀青,他直視著小壹,儘管淚水止不住地模糊了視線。

  「易伊毅,你一直覺得別人會覺得你有錯,所以我必須一直若無其事,因為我不若無其事你就會疑神疑鬼,就因為你一直覺得自己有錯……所以你一直在苛求別人擺出原諒你的樣子!忘不了過去的,是你,小壹!」

  他停了一下,無法抑制地抽咽個不停,光裸的腿還在暴力餘韻中發抖。

  「零……」

  「把我解開。」

  他用冷冷的聲音說。小壹的情緒向來來得快去得快,知道自己這次又做得過火,好在廁所裡還沒人進來,他無言地解開領帶,順勢替他撫了撫腕上瘀痕,卻被零毫不留情地甩開。

  「易伊毅,」

  小壹被許久未聞的全名叫法震得抬起頭,只見零飛快地穿起長褲拉上拉鍊,也不管褲頭的扣子不見了,他退後兩步,凝視著不知所措的情人,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連手也不知放那:

  「你知道嗎,和小壹在一起,真的很累。」

  他看見壹為這話抬起頭,臉上是他不捨的震驚,他選擇閉起眼: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累下去的話,那麼我覺得,還不如讓彼此有休息的機會,小壹。」



  「學長,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對不起,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你是個好女孩,讓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不意外的淚眼婆娑加反身飛撲,零嘆息地看著每次都到球場來送水送毛巾的友校學妹G子,和一同來加油打氣多達十人的姊妹應援團抱著哭成一團,告白要這麼人陪也算是奇觀,害他一開始以為學妹是來討債而不是表白。

  初二下學期是如花一般的回憶,十五歲是男性的發情期,女性的思春期,但也不乏有倒過來的情況。比如說這位G子學妹,對他的藍球英姿一直很忠心,零常常懷疑她怎麼能在五分鐘內從相隔六十公里的女校飆到他們學校看他課後籃賽,不過每次的便當還是讓他和隊友都感激到orz。

  「呃……學妹,其實妳的便當很好吃,妳要不要考慮做我們的球隊經……」

  看G子一面哭一面把便當收回袋子裡……不要啊,零聽見身後隊友發自胃袋的哀嚎,G子學妹是那種堅強的好女人,事實上也算是外貌也算得上是上品。但要他和G子打打鬧鬧他很樂意,但是如果是做鐵仔搜集那一疊A片裡的那種事……

  ㄟ……反正就是怪怪的,雖然G子學妹在某方面也怪怪的。

  「學長,所以你有女朋友了。」

  「我,我沒有。」

  「那就是有喜歡的女生。」

  「也……也沒有。」

  「學長……還是你有那方面的障礙?」

  零這回倒是一愣。「這方面是那方面?」

  G子學妹沉默。忽然轉過頭去和姊妹應援團吱吱喳喳討論起某件事情來,討論長達十分鐘,讓零不知該走開讓他們繼續講,還是乖乖等待結論出爐。

  「學長,有一天有一顆蕃茄走在路上。」

  什,什麼?

  「聽就對了不要插嘴,有一天有一顆蕃茄走在路上。」

  ……聽就聽嘛,這麼兇。「嗯,有一顆蕃茄在走,然後咧?」

  「走在路上。然後他遇見了一根香蕉。」

  G子抬頭,零不確定他是想確認他有沒在聽還是要他發表什麼意見,還好G子又繼續說:

  「蕃茄於是就跌倒了,學長你猜蕃茄怎麼樣了?」

  這劇情進展得還真快。
  
  「怎麼樣了?呃……爬起來?」總不會就爛掉了吧。

  「不,他就爛掉了。」學妹G子面無表情地說。

  「學長,你覺得如果你是香蕉,你會做什麼事?」

  ……啊他又不是香蕉,他怎麼會知道香蕉想幹嘛?還有這個故事跟表白失敗有關係嗎?「呃……一起爛掉了?」

  G子學妹又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張得大大的,望著零的眼光裡充滿著震驚,然後是「果然如此」的表情。「學長,我知道了。」G子很識趣地轉過頭,領著她的姊妹軍團拎著便當瀟灑地轉身:

  「雖然學長今生今世無法喜歡我,但G子還是你的頭號崇拜者,之前不了解學長真的很抱歉,希望學長今生今世能夠幸福。」

  等,等一下,你到底了解了什麼啊?零呆呆地看著G子帥氣地絕塵而去,最多也只能理解香蕉吧,嗚……不要走得這樣不明不白啊。



  「零,你真的不打算交女朋友啊?上禮拜表白那個I子我就覺得很正耶。」

  「屁,I子那個根本是花癡,G子才叫正,零你真的很狠,竟然拒絕她!喔,可愛的G子,為什麼你不跟我表白呢?」
  
  零啃了口手裡隨便買來的三明治,不置可否地笑。

  雖然小零承認他跟女生還滿談得來的,甚至大部分女生都說他很好聊,很懂得她們在想什麼。

  但是不知為何,或許是天生無所謂的個性,他對藤原靜香的笑容也不會產生像馮朝陽描述的「心跳加速全身燥熱尾椎翹起」這種奇怪現象,也不會情不自禁地去舔飯島愛在寫真集上的乳房,連SM片裡的龜殼式緊縛,旁邊男同學看得兩眼發直膝蓋都跪起來,他除了覺得綁成這樣好麻煩以外沒有其他感覺。

  說不定自己是性冷感,可是他還滿常自己幫自己的啊,而且那個也還不少說……

  
  「……前面那些學弟。」

  隊友正一面搶奪三明治一面詛咒萬惡的外貌協會,球場燈柱後面就響起冷冷的叫聲。

  「你誰啊?」

  高中部的制服,零還來不及回頭,就聽見隊友的嘟囊。

  「有位叫凌霖翎的是不是在你們隊上叫他出來一下好不好?」

  啊不會是G子的後援會來尋仇吧?零戰戰兢兢地被隊友出賣,結果才發現只有一位學長,照面零就想起來,他在川堂的榜單前略略看過他一次。

  「ㄟ……?你是那個學長……」那個陪在易學長旁邊的人。

  沒想到還搞不清楚狀況,那個學長實在是很高大,一步等於人家十步,不由分說抓住零還在發汗的手腕,硬是拉著他往球場外走。

  「學,學長,有事嗎?」

  怎麼覺得對方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不會是為易學長的事來興師問罪吧?

  「才不是我要邀你我對你才沒興趣你不要誤會我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咦咦?」

  ……這個人好像沒發現自己講話沒斷句還重覆。

  「等,等一下,學長,是有人要你來叫我?」

  學長終於停下來,零發覺他長得還真是嚴肅,就是臉上就寫著我很嚴肅那種。未來適合職業是訓育組長、教官或行政院長之類的,零為他驀然回首的眼神心驚。

  「我沒說?」他扳著臉確認。

  是的,你沒說。

  「是伊毅他要我請你過去。」

  「伊毅……啊,是易學長!可是他……這個……他為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向閻羅王臉問問題,學長一副再多問就殺了你的表情。還好沒時間讓零多考慮,中庭的樹影下站著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怯生生地探出一顆腦袋:

  「啊……學弟!弘毅!我在這裡……」

  依然是那種看起來古老到快霉掉的黑框眼鏡,易學長雖然長得也算高大,零現階段卻覺得他看起來沒有男人的感覺。易學長一直帶著笑容看著他們接近,在他來得及和學長conversation前,閻羅王臉已經搶先一步擋在他和學長之間。

  「學弟,不好意思,上次麻煩你替我冰敷,我聽他們說你是初中部籃球隊的人,所以就想謝謝你,所以我做了……」

  「你要做便當就做便當幹嘛不自己去叫他還要叫我去叫下次自己去我才不幫你做這種事你做便當是你自己的事。」

  「對不起啦,弘毅,可是那幫學弟又不喜歡我,我怕到時候又……」

  ……這兩個人竟然可以溝通耶,原來閻羅臉平常講話都是這樣嗎?

  「學長做了便當?」

  還好零很單純,他只捕捉最單純的訊息。

  「啊,是……雖然說做得不怎麼樣,不過分量還滿多的,我還多做了兩個,想說你們打完籃球應該……」話還沒有說完,手上已經一空,零興奮地搶過學長手上的成品,已經在草地上打開。

  「學長,你會作菜喔?」

  這,這叫做得不怎麼樣嗎?零瞪著容器裡簡直是滿漢全席的食物抽氣:卷成芙蓉狀的蒸蛋、擠了蕃茄醬臉譜的炒飯、綁成一球一球還附上粉紅蝴蝶結的白菜燴牛肉丸子,還有看起來叫著吃我吃我的鮮嫩蔥爆蠔油烤雞,再加上靜靜躺在生菜裡的蘆筍紅蘿蔔芹菜健康蔬菜棒子軍團……

  賣相是有點娘沒錯啦,不過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會,會一點啦。我一個人住,所以……」

  「學長,你好厲害,又會唸書,還會作菜……以後誰做學長的老婆一定很幸福。」

  只要背後沒有閻羅王臉殺人的光波,零有點淌汗的發現,那個叫弘毅的學長一直交抱著雙手靠在離他三公尺的球場燈柱上,捉賊一樣瞪著他和易學長。

  「……要不要做看看?」

  「嗯??作菜嗎?學長要教我嗎?好啊!」

  那個問句的受辭……應該是菜沒錯吧?

  「……喔,對啊,我可以教你作。不如學弟,那天你有空來我家學怎麼樣?」

  「去學長家?」

  塞了滿口的便當菜,零鼓著腮幫子,毫無心機的反問。「這樣不太好吧,如果我放學不馬上回家的話,我媽他會唸我的。」

  而且總覺得學長剛剛問這問題時,後面傳來很可怕的阿法光波嗶嗶嗶嗶。

  「這,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不過如果學弟喜歡的話,我每天都可以帶一分便當給學弟。」

  「咦?真的嗎?可是那很麻煩吧?」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啊……至少零當時閃過這個念頭。一面忍不住地對著便當大肆掠奪起來,學長一直在旁邊含笑看著他,活像個寵愛小孩的媽媽……另一種解釋是寵愛小貓的主人。

  「不,不會。反正我都是前一天晚上做,做一個便當還是兩個便當都沒差。」

  零的老媽算半個職業婦女,雖然翻譯是種看似很閒的自由業,但截稿期一到卻跟地獄沒兩樣,別說替零做便當,連睡覺有時都要睡在編輯家。

  因此他常常長達一個禮拜都在血湖煉獄般的福利社跟人搶最後一個火腿麵包,要是有便當的話……

  「可是學長,我怎麼覺得另一位學長好像不太喜歡這樣……」

  便當是很好吃沒錯,但是背後一直有刺的感覺也很恐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他現在大概變成骨灰了吧……

  「弘毅,你不高興嗎?」學長柔聲慰問。

  「我那有不高興。」閻羅臉非常快速地反駁。

  ……同學,你不爽都寫在臉上了喔!

  結果上課鐘聲很識相的響了,還記得學長一面被閻羅臉拖著走,一面還小聲說:

  「學弟,要記得喔,以後你練球之前我都在這裡等你,要記得來拿你的便當。」

  講到一半已經被閻羅臉推進走廊,零手上拿著空便當目送,閻羅學長卻忽然回過頭來,冷冰冰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一陣。

  「……你小心點。」然後很快消失在高年級教室裡。

  零呆住了,什麼叫你小心點?一般一個人會跟另一個人說「小心點」,通常有兩種涵義:

  涵義一!如果是在媽媽送小孩出門的場景,「你小心點」的意思是「要注意安全喔,走路不要闖紅燈喔!」

  涵義二!如果是在雙方釘枯枝慘敗技術性徹退的場景,「你小心點」的意思就會變成「操你媽的給我記住!老子回家找一票兄弟來幹死你!」(通常在「你」和「小」之間還會加上「給我」)。

  ……那個閻羅臉顯然不是第一種情況,第二種情況好像也有點牽強,那這到底怎麼解釋?零承認自己中文一向不太好,從鐵仔那裡學來的中文造詣都偏江湖話……啊咧,為什麼今天碰到的人話都不講清楚?他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香蕉和蕃茄到底是怎樣。

  小心點?到底是要小心什麼啊……



  「幹,鐵仔,把你的屁股挪離開我的草莓牛奶!」

  「媽的,阿貴,不要每次都把寫真集亂丟好不好?被老師發現就不要跟我靠貝。」

  「我不管啦,每次我帶家裡東西來就這樣,上次偶的廣末涼子被你們看一看就看爛掉了。啊……等一下,破,破掉了,啊喔喔喔喔,誰把水灑上去了?偶的小澤圓溼了啦!」

  初中生沒營養對話出現頻率最高的時機,其一是女生結伴上廁所途中時,身為男性,零永遠就無法理解女生喜歡兩個人擠一間廁所的原因。

  其二,當然就是一群少年捧著上載十八禁某類刊物時的對話。

  「不過破個洞,回家用膠水黏一黏不就得了,又沒破多大。」

  「幹幹幹幹幹,胸部用膠水黏過能看嗎?有本事你叫你馬子黏起來看看!」

  平常這個時候零一定卯起來幫馮朝陽一起吐嘈,畢竟某號稱A片天王的阿貴什麼不欠,就是欠虧。不過今天零倒顯得形色匆匆,臺前老師才剛喊完下課,零拎著球就往樓下衝。

  「幹,你不等我?兩個人一起殺進福利社比較有勝算吧?」

  「沒有,我今天不去福利社。」

  鐵仔扯住他制服袖子。

  「幹嘛你有馬子囉?這麼急作什麼?」

  「我跟人有約啦!等下回來再跟你說……」

  事關口福,零向來當仁不讓。甩個手又要走開,鐵仔沒攔住他,倒是門口走進來的一群人把零攔住了。

  「是……是……我知道……我會請他寫假單和事由給老師……還請老師這幾天的功課……」

  零停下腳步,座位上的鐵仔也站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是他們班沒三小路用的男班導,除了極盡所能地偷上課時間翹班和教師節暗示送禮外啥也不會做,後面則跟著一眼就知道是家長的人物,看似媽媽的人拎著LV包包不斷向班導鞠躬,爸爸則臉色鐵青地附手站在一旁,一手還牽著穿著制服,滿臉萎靡惶恐的學生。

  「……啊咧,那個是B君吧?」

  「靠,真的耶,這小子不是翹了一禮拜的課嗎?我還以為他葛了咧。」

  走廊上的B君低著頭,顯然正在接受父母和班導的警告。

  B君平常在班上擔任文藝股長,成績算是中上,除了上學期某次作文比賽拿了全校第五名外,老實說零對他的印象很薄弱,瘦瘦小小的還算清秀,不太喜歡運動,總之就是很平凡的,路上隨邊抓就一大把的一個初中生。

  誰知道上個禮拜一忽然傳出他無故曠課,家裡和學校互打了好幾通電話,沒有人知道這個內向的少年跑去那裡。那之後B君的父母幫他連請了一禮拜的假,同學也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幹,一定是泡那家電玩泡上癮了啦,我還不知道。」

  「搞不好人家很上道,被那家富家千金看上,打算要私奔後來才被抓回來,B君長得還算可以不是嗎?」

  「八點檔看太多了,最好現在還有富家千金啦,你是看上連詠心喔?」

  零看見B君和父母匆匆道別,抓著書包飛快溜進教室,教室裡還沒殺進福利社的人都盯著他,他卻一句話也不說,鑽到座位上就拿出書來看,但零從他的眼神知道他根本沒在看。

  「喂,B君,你這幾天去那裡逍遙啊?不會真的泡上什麼美眉了吧?」

  有人發問,周圍人便一陣嗤笑。零卻注意到他堪稱蒼白的後頸上,竟像蚊子咬似地布滿好幾個淡淡的紅痕,他不禁好奇地伸出手:

  「B君,你家有蟲嗎?你脖子後面紅紅的那是什麼……」

  未料才接近一公分範圍內,B君忽然像被嚇到似地抬起頭來,右手重重一揮,就把零的手推了開去。零對上B君的眼神,發覺他的指尖竟然在發抖,往自己後頸一看,隨即驚慌地從椅背抽出外套,將脖子包得密不透風。

  「不想回答就不想回答嘛,你打零幹嘛?卒仔!」

  鐵仔在一旁比中指,零卻依然好奇地看著他。B君把視線轉回書本,零卻發現他不只後頸,連耳垂下也有同樣的痕跡。

  「……該不會是被蟲咬到沒辦法來學校吧?」

  提起籃球離開教室,零胡思亂想著。

  當然,那時的他還不會知道,那種東西叫作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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