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有衍生 Exchange


  事情發生在一個晴朗的冬日午後。

  到了一年的年尾,不管各行各業總是特別忙,火村忙著學校的年度論文總結算,我則是為了年初出版的事,和編輯幾乎天天見面,就連到了年關的最後一日,都還在稿紙上不停筆耕。

  由於去年忙到沒有時間放假,所以今年我說什麼都想穿上和服,到清水寺去參拜一下。加上朝井小夜子前輩也打電話來,問我要不要在跨年時一起喝個酒,還說把火村也一起帶去也沒關係。

  這個計畫太令我心動了,心動到我忘記到元旦太陽升起來前,我還得寫出將近十萬字的稿件。結果就是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六點,我還悲慘地窩在房間裡,和永無止盡的詭計和殺人事件奮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有什麼辦法嘛!我前陣子一直沒睡飽,看到稿紙就想睡覺……」

  「這話就像是期末考前的小學生說:『有什麼辦法,之前電動太誘人了,我看到就想玩。』有栖,你真的是個職業推理作家嗎?」

  我那身為副教授的朋友,雖然嘴巴壞了點,但是人倒還算挺上道的。火村結束他在學校的工作之後,為了增加我的工作效率,順便照顧我在趕稿期間沒日沒夜的生活,這兩天乾脆就在我家搭伙,我的起居飲食由他一手包辦。

  我看著火村把一塊切好的草莓鮮奶油蛋糕推到我桌邊,然後把我第四十五杯空咖啡拿出去,我真的像個小學生一樣仆倒在桌上,

  「火村……我想喝酒。」我含糊不清地說。

  「喝酒?你沒搞錯吧,你不是還要趕稿嗎?再說接下來不是要和你出版社的前輩去喝酒?」

  「就是想喝嘛,不喝我寫不出來,我想喝白葡萄柚的水果酒……」

  我神智迷糊地咕噥著。火村看了我一眼,無可奈何地插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我去樓下便利商店幫你買,三多利的可以吧!」

  「謝啦,火村!」我大喜。

  「你給我好好寫稿,我回來發現你睡著酒就沒收了!」

  火村從架子上拿下大衣,戴上帽子又穿上手套,把單手插在口袋裡便推門出去了。我忽然想起來,白葡萄柚的酒昨天才喝過,今天再喝同樣的有點無趣,不如換成梅酒好了。我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打開門想叫住火村,沒想到他動作很快,一下子就消失在家門前的坡道上。

  我於是回頭穿上大衣,匆匆鎖了門,在堆到兩邊的積雪間快步跑著。好在火村果然沒有走遠,我在馬路前的長階梯上看見他的背影,

  「喂!火村!」

  我朝他揮手,但他站在階梯上,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對我的叫喚置若罔聞。

  我呼著口邊的白霧,忽然改變了主意,想要嚇他一跳。於是我繞到他背後,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地想著事情,我從他背後伸出手,一把把他的肩膀抱住,還不忘說聲:「火村,你想什麼這麼專心?」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火村好像真的被我嚇了一跳,轉身睜大眼睛看著我,由於他側過身,我重心全放在他身上,他的腳被我撞得重心不穩,頓時踩空了一階。

  我只記得自己「哇」地大叫一聲,火村因為被我勒著脖子,行動困難,也沒辦法即時抓住把手。他只來得及叫了聲:「有栖!」我們便一起滾下了有兩層樓高的石子階梯。

  「唔哇!」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手還是緊勒著火村的肩膀,我還記得火村的手臂繞了過來,在翻滾中設法護住我。堅硬的階梯碰的我全身都痛,也沒辦法查看有沒有受傷,我們一路滾到大馬路上。過沒多久,我聽見火村大叫的聲音:「有栖?有栖!你沒事吧?喂!」然後便短暫失去了意識。

  我再醒過來時,視線變得有些模糊,我晃了晃腦袋,很快想起了剛才的事情。我還躺在雪地上,幸好今天是年關,所以行人不多,否則被看見這樣子實在是丟臉丟到家了。我翻過了身,發現不遠處有個身影也在晃著腦袋,轉著脖子,

  「火村!你還好吧!不好意思,我……」

  我想和他道歉,但火村確認脖子沒斷之後,就回過了頭。我瞬間呆住了。

  「咦…………?」

  那是我的臉。有栖川有栖的臉。

  我還以為自己從樓梯跌下來,腦袋出了問題才會產生幻覺,所以連忙閉上眼睛,用兩手拳頭敲了敲太陽穴。但我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就聽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我睜開眼,發現那個有我的臉的男人正死死瞪著我看:

  「有栖……?」

  「…………火村?!」

  我大聲驚叫出來,在身上摸了一會兒,摸到了一枚金屬打火機,我把他拿出來往臉前一照。果不其然,是張英俊帶著冷漠、彆扭中又有點嚴肅的臉,那是我認識十多年的友人,火村英生。

  「發生……什麼事了?」我完全呆滯。

  等等,這情景,該不會是……

  「……根據現有的資訊推理,應該是互換了身體吧!」我……不對,是現在應該是火村的人用我的臉開口說。

  我抬頭看著自己的五官,還有亂成一團的半長髮,以及平常很熟悉的那件大衣,現在忽然變得陌生起來。我的表情竟然可以那麼嚴肅,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互換身體?!開什麼玩笑,又不是在寫科幻小說!」

  「這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推理大師,那你怎麼解釋?」

  「說不定這是在作夢……」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很痛。

  「作夢?那好,有栖,拜託你快點醒來。」

  「該不會是那個傳說……」我忽然想起來。

  「什麼傳說?」火村用我的臉皺起眉頭,看起來很突兀。

  我沉默了一下。

  「聽說兩個人抱在一起滾上三百圈,就可以變成對方。」

  「這階梯有幾階?」

  「……剛好三百。」我每天爬都覺得很累。

  我和火村像喪家犬一樣蹲在雪地上,都需要時間從這個超乎常理的衝擊中復原。特別是平常對超自然力量一點也不信的火村,他是無神論者,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好像更大一些。

  過了一會兒,由我先開口:「火村……怎麼辦?」

  「……得先找到回復的方法吧!那個傳說有說怎麼樣才能回復原狀嗎?」

  「沒有,可是聽說兩人同時被雷劈到也有同樣的效果,想要回復只要再被雷劈一次就行了。」
  
  「現在去那裡找雷來劈我們?」

  「啊啊──火村,怎麼辦啦!這樣子不行的,待會編輯會來我家拿稿耶,還有新年出版社也有聚會!如果沒有辦法在那之前恢復原狀就死定了。」

  「很遺憾,學校初二也有聚會,我還約好要和研究生吃飯。」

  「都是你啦,火村,你幹嘛不站穩一點啦!都幾歲了還邊走邊想事情!」

  「不要用我的臉說些無理取鬧的話!」

  我抱著頭蹲在雪地上,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欲哭無淚。正想再回個兩句,耳邊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有栖川……?還有火村教授?」

  我抬起頭,發現是朝井小夜子小姐。她手上提著一個紙袋,看起來像是新年禮盒之類的東西,大概是裝著酒吧!我和火村頓時緊張起來,小夜子小姐走到火村身邊,低頭問道:「有栖川,怎麼回事?你和火村老師幹嘛坐在這裡?外面很冷耶!」

  「呃………………」

  我和火村都說不出話來。我趕快站起來說:

  「朝井前輩,我、我們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而已。」

  「滑了一跤?火村老師,好久不見了,原來你和有栖川在一起啊?」

  小夜子前輩似乎被我嚇了一跳,一臉訝異地看著我,我才驚覺自己現在是火村,忽然跟她這麼裝熟一定很奇怪。我還沒反應過來,火村就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階梯上拖,還抬手跟小夜子說聲:「Sorry, see you later!」然後就拉著我往我家方向跑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有栖川?」

  我聽見小夜子前輩站在階梯下喃喃自語著。

  ◇

  「現在到底要怎麼辦啦!」

  「你問我我問誰!」

  火村拉著我走回我的屋子。我們面對面坐在沙發上,小夜子前輩想必過不久就會來拜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趕快商討出對策才行。

  「我不能就這樣回北白川的公寓,篠宮婆婆會昏倒。有栖,你幫我打個電話她,就說我可能會在你家多住幾天好了。」

  火村說完,習慣性在我的襯衫裡摸了一下,才發現裡面沒有他摯愛的駱駝牌香菸,於是他走過來,把手伸到我胸口,我大驚:「你,你幹什麼啊火村?」

  「我要拿我的香菸!」

  「拿香菸就講一聲,我拿給你就好啦!忽然摸過來嚇死人了。」

  「……我還沒無聊到想猥褻自己的身體好嗎?」

  我把他的香菸和打火機全部拿出來扔在桌上,火村看了我一眼,坐回對面的沙發上點起菸來。抽了菸之後,他顯然變得冷靜許多,我看著自己坐在對面吞雲吐霧,忽然覺得很有趣,偶而有這種經驗,好像也不是完全的壞事,

  「這樣我的腦袋不曉得會不會變得像偵探一點,啊!火村,用你的身體去寫推理小說,說不定會變得無往不利喔!」

  「並不會。」

  嘖,竟然斬釘截鐵地否決了。

  「沒辦法,那我去趕稿好了,說不定睡一覺起來就恢復了。現在既然都這樣了,我們就只好先用對方的身體生活,盡量不要被發現了。」我盤算道。火村沒回答我的話,只是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我家廁所旁,我連忙跟著起身:

  「火村,你要幹嘛?」

  「上廁所。」

  「上廁……等等,不、不可以啦!」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那個……因為那個是……哎喲,反正就是不准你上!你憋一下又不會怎樣!」我覺得自己的臉微微發燙。一想到火村抓著我的那個部位,還用眼睛盯著他看的樣子……我就莫名地尷尬,更別說用那個身體做其他事情了。

  「……你是要我憋尿憋過新年嗎,有栖?」

  「叮咚」,好在門鈴在這時響了起來,解救了手足無措的我。我連忙跑到門前,連看都沒看就打開了門,但接下來的聲音令我頭皮發麻:

  「有栖川老師,新年快樂!我來拿稿……咦?是火村教授啊,我知道了,老師還在趕稿吧?真是辛苦你了。」

  「片……片桐先生?!」

  我不假思索地驚叫出聲,門口的是與我合作已久的編輯片桐,他看見我這麼驚訝,也嚇了一大跳,有些結巴地說:「怎……怎麼了,火村教授,我打擾到你們了嗎?」我才發覺自己失態,而且現在我可是火村,我趕快改口:

  「沒、沒什麼啦,因為太久沒看到你,所以覺得很懷念。片桐先生,好久不見,哈,哈哈,哈哈哈!」我用火村粗大的掌拍了拍他的肩,把他推進門內。

  片桐看起來嚇得不輕,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好在一進門,他看見火村站在沙發後面,抽著駱駝牌香菸看著我們,露出放心的笑容:

  「有栖川老師,你稿子寫好了嗎?我來跟你拿稿了。」

  火村一時臉部表情一僵,我躲在片桐身後,連忙對他使了個眼色,他才像觸電一樣回過神來:「稿……稿子嗎?這個……有點技術上的困難。」

  「技術上的困難?」片桐愣了愣。我從他肩膀上探出頭,用唇語說道:「自然一點,火村,自然一點!」片桐回過頭來,我又若無其事地手插口袋背過身去,他於是說:

  「那麼,離進度還剩多少呢?如果不多的話,我可以在這裡等老師。」

  「嗯……這個嘛,恐怕有點不便。」火村有些彆扭地說,臉上竟略微一紅。

  片桐看得目瞪口呆,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一定誤會了什麼,因為他的態度忽然緊張起來:「這……這樣啊,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就再等老師一天好了。」我聽了這話,頓時鬆了口氣,不過片桐立刻又說:

  「不過上次那個企劃,我還沒跟老師討論完,可以請有栖川老師撥個幾分鐘嗎?」

  火村臉色一變,我忙在背後大力煽手,要他忍耐一下。火村只好硬著頭皮:

  「什麼企劃?」

  「咦?就是那個『水色村能舞殺人事件』的後續啊,上次討論到詭計的部分,老師應該還記得吧?」

  我這才想起來。那是一個充滿民俗風味的村莊上演的殺人事件,是我下一部作品的預備題材,我打算讓那位叫江神的偵探捲入一個山中村莊的懸案,並且結識一位叫水色的巫女,最後和他墜入愛河,卻在村莊百年恩怨中身不由己,最終被迫以悲聚收場。上回我們討論到如何在湖的中央,把被捆綁的被害人殺害的詭計。

  但我不知道怎麼用暗號跟火村講清楚這麼複雜的事,只好捱著片桐坐下來,以免出問題時可以馬上提醒。片桐有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還是掉頭望向火村:

  「嗯……就是,上次老師好像說過,要用氣球綁上鐵鎚,讓兇手在湖中央降落,用鐵鎚殺害被害人後,再把鐵槌留下,氣球就能因重量減輕而再度帶走兇手逃離現場,是這樣吧?我覺得這個點子很不錯,如果再把氣球換成具有民俗色彩的東西的話……」

  片桐把公事包裡的資料拿出來,把一張張我們為了討論詭計畫得圖鋪在桌上,興致勃勃地向火村解說著。火村像往常一樣雙手抱臂,瞇著眼睛看著那些資料,半晌說:

  「這是不可能的吧。」

  「什麼?」

  「首先兇手打算使用什麼樣的氣球?氫氣嗎?假設兇手是個五十公斤的人好了,這還是保守估計,五十公斤的人,要多大的氫氣球才能把他帶上空中,你知道嗎?那必須像一個可以容納四人的蒙古包那麼大的氣球才行。這麼大的氣球浮在空中,從一公里外就可以看見,這種小村莊忽然出現那麼大一顆氣球,村民會視若無睹嗎?」

  片桐和我同時呆住。

  「咦……咦?對,對耶!老師說的沒錯,呃……不過老師上次還很興奮地說,非用氣球不可的,還說要在氣球上寫著:『我從能劇的煉獄上來向你復仇』之類的預告信……」

  其實我本來想用滑翔翼的,只是連片桐也說,滑翔翼可能沒辦法很精準地停在浮島上,古老的能劇村莊忽然出現滑翔翼也太滑稽了,所以我才改用氣球的說。

  「那用透明無色的氣球嘛!」我不服氣地說。片桐看了我一眼,點頭道:「對,對啊,火村教授說得有理。」火村卻笑了一聲,說道:

  「那也不合理。這麼大的氣球,人是無法控制他的方向的,區區一個鐵槌也沒辦法改變他的升降,結果就是兇手被氣球拖著跑,要是一不小心破掉了,可能還會被氣爆給炸傷,怎麼看都是得不償失的殺人手法。」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小說嘛!」我辯解著。

  「小說歸小說,太不合理也不行吧!何況有栖……」

  「有栖?」片桐又呆了一下。火村兩手僵在那裡,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連忙說:

  「何況……有栖川有栖我可是個注重合理性的偉大推理作家後補,不小心一點怎麼行呢?你說是吧,片桐先生?」

  片桐這個年一定過得很困惑,他從頭到尾嘴巴都沒合攏。良久才點頭:

  「是,是啊,現在的讀者也沒這麼好騙了。那依老師的看法,應該換成什麼詭計好?」

  火村攤手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平常是不看推理小說的人。

  「要到湖中央的話,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坐船吧!坐完再把船燒掉如何?」

  「可是老師,你上次才說坐船太普通,很容易被猜到……」

  「那就坐飛機,把屍體垂降到湖中央如何?」

  「老師,你上次說這點子太正常,只有像火村教授那樣的老實人才會這麼想……」

  我感覺到火村橫了我一眼,我朝他做了個鬼臉,剛好片桐回過頭來,我還來不及換表情,只好跟他面面相覷。片桐臉色發青,摸了摸頭說:「看,看來老師今天好像有點累,我還是明天再來好了。麻煩老師明天一定要交稿,拜託你了。」

  「嗯,對不起,我是個不太盡職的推理作家,每到了截稿日就會想睡覺,還大老遠把老友請過來家裡當廚師,結果還是沒能趕完稿,害大家都沒辦法好好過年,真是太慚愧了,請你盡情地罵我吧,片桐編輯。」

  火村一本正經地說,我從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腳。片桐八成覺得自己撞鬼了,他一連疊地說著客套話,然後迅速收起桌上的資料就想走人。

  我乾笑兩聲,正想解釋一下,餐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我也忘了自己現在是火村,奔到桌前接起電話:

  「喂,這裡是有栖川家!」

  「火村教授?太好了,您果然在這裡!我打電話到教授家,房東說教授你出門住幾天,我就想會不會是在有栖川老師家……」

  是森下刑事。我的臉一下子蒼白起來。

  「是這樣的,這裡有個難解的問題,我們調查了很久都搞不懂,想借助一下教授您的專業。真的很不意思,年節前來還來麻煩您……」火村看見我的表情,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森下在那頭繼續說:

  「所以教授……能請你過來一趟嗎?」

  ◇

  後來我還是讓火村去上廁所了。因為我的朋友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覺得再不讓他去上會有大問題,所以我跟他說:

  『從頭到尾都要閉著眼睛喔!』

  『閉著眼睛我是要怎麼脫?』

  『哎喲,不管啦!要不然我幫你脫,還可以幫你瞄準喔!這樣好了,我跟你一起進廁所,順便看著你怎麼樣?』

  『天下那有人會盯著別人上廁所的啊!』

  『有什麼關係,那是我自己的身體啊!』我理直氣壯地說。

  後來這個提議還是被否決了。我抱著雙臂靠在廁所門口,還不忘隨時提醒火村『不可以亂看、不可以亂摸喲。』,也因此火村這趟廁所上得特別久,出來的時候臉色還很奇怪。我想問個清楚,但火村卻催促我快點到命案現場去,我只好作罷。

  現場在京都市淺草一家老舊的民宅,火村還是負責開他的老賓士,我們還花時間調整了一下座位高度。所以到的時候,警察已經布滿了現場,看來不是件小案子。

  我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以偵探的身分,像我小說中的主角一樣,蒞臨命案現場。但我這個人什麼沒有,自知之明倒是挺清楚的,因此也不會去強求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但是偷偷幻想,偶爾還是有的。

  但當我被員警提醒戴上手套,穿著大衣,走進被警戒線拉起的現場,發現包括森下在內的刑警,一臉期盼地朝我圍過來時,我才忽然感受到,火村平常所承受的壓力。

  「火村教授,不好意思,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咦?喔……不會。」我習慣性地回禮,卻感到後腦被人敲了一下,回頭發現是火村。我的身高本來比火村矮一點,現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原先的生氣一下子化作有趣,我伸出戴絲絨手套的手,搓了一下我自己的頭髮,

  「你安份一點,現在我可是偵探耶!『有栖』,要好好當我的助手喔!」

  火村從褲袋裡拿出香菸,一面點一面勾起唇角。

  「那好啊,『火村教授』,接下來就全看你的了!」

  這話讓我頓時醒過來,等等,如果火村撒手不管,要是我沒辦法破案,不就砸了火村的招牌嗎?我剛要跟火村求饒,森下已經把一份資料遞過來我手上:

  「這是鑑識組員拍攝的照片,火村教授可以看一下。」他又拿出打火機,在唇邊點燃一根煙,又拿過來湊進我的臉,問道:「教授要點火嗎?」

  我頓時呆了呆,抬起手說:

  「呃……這個……菸嗎?啊……我、我戒煙了。」

  森下的嘴巴呈「O」字型地看著我,我看見那頭的鮫山刑事也驀然回首,顯然聽見我說的話。森下一面呆呆地看著我,一面把打火機收回口袋,好半晌才點頭道:

  「原,原來火村教授戒煙了啊,怪不得,我想平常教授都是一到現場就點煙,今天怎麼這麼反常。我還以為是忘了帶點火工具呢……」他邊說邊回頭,剛好看到火村正雙手插在口袋,皺著眉頭對著天花板吞雲吐霧。森下用力眨了眨眼睛,我趕快說:

  「再吸菸下去,沒到四十歲可能肺會黑的跟電視螢幕一樣,而且我……我的朋友有栖一天到晚吸二手菸也會得肺癌,所以還是戒掉比較好。」

  我摸著頭說,還不忘給還在用我的身體吸菸的火村遞過一眼。要是長期換不回來,該不會我拿回身體時,肺已經被菸灰侵占了吧?我不禁偷偷擔心起來。回頭卻發現森下還在愣愣地盯著火村,我怕再看久了會看出什麼端倪,趕忙抓著他的肩把他轉回來:

  「那……那個,森下刑事,這次是怎麼樣的案子?」

  我問他,森下才彷彿大夢初醒,把口袋裡的記事本掏了出來:

  「是、是這樣的,其實這案子的犯人已經抓到了。」

  「抓到了!那太好了!那就用不著我了啊!」

  我開心地說。說完才發現整個現場的人都盯著我看,我才意識到現在自己是什麼身分,尷尬地收起笑容。我身後傳來悶笑聲,回頭才發現火村背著我按著牆,竟然笑到全身發抖,我沒好氣地掉頭:

  「既然犯人抓到了,那……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森下依然維持著「O」的嘴型,聽見我問話,才慌忙恢復原狀,打開記事本說:

  「是這樣的,被害人福山雅也,是帝都大學的畢業生,兇手則是他大學部的同學北村。他們在大學部時是很好的朋友,卻因為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也就是現在被害人的妻子幸子小姐,兩人幾乎絕交。後來北村生意失敗,和福山借錢,福山基於對朋友的愧疚就借了。結果六個月前,福山忽然離奇失蹤,他的妻子問遍了所有朋友都找不到他。」

  我聽得有點混亂,平常火村都是默默聽著,然後問刑事幾個問題,就能把案情大致釐清,但我沒有這樣的本領,只好「喔,喔」地點了兩下頭,

  「但是過了半年後,幸子小姐忽然接到一通電話,內容是『我是福山,我在淺草陽光公寓三樓右棟301-1的陽台上,請來找我。』幸子小姐嚇得趕快通知警察,和我們一起趕到現場,果然發現一具男性的白骨,經過遺留物品和齒模對照,發現果然是福山雅也先生的屍體。由於301-1從兩年前就是廢棄的空屋,所以才會一直沒有人發現。」

  「後來我們發現福山先生的提款卡不見了,就去調了附近銀行監視錄影帶,發現半年前有一個陽光公寓的住戶曾經鬼鬼祟祟地到那裡提款,但後來沒有成功又離去。我們循線逮捕了那名住戶,發現原來就是被害人的朋友北村。他起先說不認識福山,後來我們拿出監視錄影帶,他就只好認了。殺人動機應該是純粹債務糾紛。」

  「那個就是北村?」我身後的火村插口。發現有個人戴著手銬被兩名刑事押在中間,神色憔悴,表情冷峭地咬著唇,長相挺帥的,但看起來有點邪佞。森下點頭說:

  「對,他就是北村。旁邊那位就是被害人的妻子,幸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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