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石衍生 領帶


  『你要參加高中同學的婚禮?』

  一九八O年的春天,我和御手洗甫搬進位於橫濱馬車道的公寓。就遇到了接二連三的案件。我的這位朋友,雖然常被人稱為怪人,平常總是一副懶懶散散、事不關己的模樣,但在遇到難解的謎題時,所展現的行動力和分析能力卻往往令人驚嘆。我和他認識雖然已經兩年,但從御手洗身上發掘到的潛力,卻仍然常讓我感覺不可思議。

  御手洗平時不太和人交際。不要說朋友,就連他到底有沒有親人,也是個謎,每到假日的時候,御手洗除了待在沙發上看書、在房裡彈吉他,或者偶爾去旁邊的山下公園散散步,很少看他主動參與什麼飯局。有時我會故意慫恿他報名一日旅行團,坐著巴士在橫濱到處遊覽,但御手洗還是一樣,就算在人堆裡,只要不是他想聊的話題,他總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要不就是突然站起來發表他的演說,給我添麻煩。

  所以聽到他竟然提出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讓我驚訝不已。

  『御手洗,你有高中同學?』


  『是啊。』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唸過高中啊!』

  就連他唸過高中這件事,也令我感到新鮮。感覺上御手洗和那些世俗的升學制度扯不上關係,他應該是穿著草裙,在馬達加斯加的叢林奔跑到大的那種生物。

  『是好朋友嗎?怎麼都沒聽你提過?男的還是女的?』

  『不,不怎麼熟。』御手洗說。

  『不怎麼熟?不怎麼熟為什麼要特別去參加?』

  御手洗擠了擠眼睛,把嘴巴抿成一線,當他不想回答別人的問題時,就是這副德性。我忽然想起,雖然說御手洗看起來好像人緣不好,但事實上總能在奇怪的時候出現奇怪的朋友,例如上回去京都時,就冒出一個做廚師的江本,另外,馬車道的公寓也常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件。

  『對了,那你要穿什麼去?你根本沒有西裝啊!』

  我忽然驚覺,以前我還剛認識御手洗時,他每天都穿同一款式的衣服。後來我才知道,他因為懶得逛服飾店,所以一次把同一家店的同一款衣服全部買起來,每天輪流著穿,等到全部穿過一輪後,再一起送洗。真是驚人的穿衣哲學。

  『穿什麼西裝?』

  『婚禮啊,是很正式的場合吧!御手洗,你也沒有襯衫和領帶不是嗎?』

  『只是去個婚禮,有必要那麼麻煩嗎?』御手洗不耐煩地問。

  『那可不行,你打算穿T恤和拖鞋去嗎?這樣你連會場都進不去,飯店的服務人員會在門口就把你擋下來。』我說。

  『非穿那些東西不可嗎?』御手洗露出有點痛苦的表情。

  『非穿得正式一點不可。』

  御手洗看了我一眼,忽然從沙發裡跳起來,深深嘆了口氣,在起居室裡走來走去。

  『為什麼婚禮就非得穿西裝不可,還有,為什麼葬禮就一定要穿黑色套裝呢?如果穿了西裝,新人未來的婚姻就會比較幸福,那我一定會穿著鯨骨環宮裝參加婚禮,穿著昂貴的婚紗,在結婚當天當場逃婚的新娘,不是也很多嗎?石岡君,日本人真是個奇怪的民族,不僅用敬語使用的程度來衡量一個人的地位,竟然還可以用穿著,來判斷別人心裡的想法,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你們都是怪人嘛!』

  真是做賊的人喊捉賊。

  『不管你怎麼說,不穿西裝就無法參與婚禮,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唉,難道要放棄了嗎……?』

  我聽到御手洗這樣嘟嚷,像著小孩子一樣坐回沙發上,雙手擱在下巴前,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讓我忍不住好奇,御手洗這麼積極想要參與的婚禮,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禁又胡思亂想,該不會是御手洗年輕時心怡的對象,現在要結婚了,所以想去做個了結,如果是這樣,做為朋友我當然非幫他不可。

  『也不用放棄,我有幾件比較大的白襯衫,你應該穿得下才對,我可以借你。至於西裝褲,你總有件黑褲子吧,雖然褲型不好看,但湊合湊合也好,至於外套,我可以和出版社編輯借,他們常穿著西裝工作。』

  『真是勤勞的人們啊!日本的出版業,一定會蒸蒸日上的。』

  我無視他的嘲諷。『但是領帶的話……御手洗,你有領帶嗎?』

  『你是說那種像馬轡頭一樣的東西嗎?』

  御手洗煩燥地拉了拉他的衣領,露出半節索骨,其實他是個骨架修長的男人,如果好好打扮起來,應該可以吸引不少異性。可惜他總是蓬頭垢面,外加一頭亂髮,真是浪費他的天資,我忽然湧起雄心壯志,想要為這位同居人徹底的改造一下。

  『不管你有多不喜歡,西裝要搭配領帶是一定的,如果你沒有,去買一條吧!』

  『不繫領帶就不能進飯店嗎?』御手洗問。

  我不確定這件事,但服務員應該不會查得那麼細。但是不好好威脅御手洗的話,他是不會肯把自己打理好的。

  『是這樣沒有錯,我參加過很多次朋友的婚禮。』

  『石岡君,為什麼人們都喜歡戴著韁繩馬銜吃飯呢?明明是人卻要做動物的行為,還沾沾自己的以為很體面,真是無法理解啊!』

  『……所以你一條領帶也沒有了?』

  『沒有。』

  我嘆了口氣。

  『好吧!我明天要去弘明寺附近的商店街買專用稿紙,就順便幫你買一條好了。你喜歡什麼樣的花色?』

  『還有花色?』御手洗竟然問。

  『當然有,男人服裝能有的小小樂趣,全在領帶的花色上,你不知道嗎?』

  我打量了一眼沉在沙發裡的御手洗,好像還在為竟然要穿西裝而懊惱,御手洗深鎖著眉頭,乍看起來,竟有一種成熟的憂鬱感,讓人有點驚豔。大概是春天到了,就算是毛毛蟲,也該把蛹敲開,變成蝴蝶出來透一透氣,御手洗給我的感覺大概也是那樣。

  『算了,我來幫你選,我選什麼你就戴什麼,你可不要到時候又反悔,好的領帶一條不便宜啊!』

  御手洗沒有回話,只是好像陷入沉思一樣,交握著手保持沉默。

  那天晚上,我夢到一隻繫著領帶的狗走過山下公園,半夜爬起來笑了好久。

◇◇◇

  隔天中午,我履行約定,把還在睡覺的御手洗拋在公寓,自己一個人搭路面電車來到了弘明寺旁的男服店。

  仔細想起來,我雖然也買過幾次領帶,但都是為了自己而買。兩年前,和那個女孩同居的短暫日子裡,她也曾為了我選過領帶,領帶這種東西,似乎是一種象徵,一個女人如果能為某個男人挑選領帶,就表示她已經到了可以掌控那個男人穿著的關係。說來也很有趣,雖然說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但男人形於外的一切行頭,卻都是由女人來打點決定。

  不過我也從沒想過,我會有為另一個男人選領帶的時候。怪都要怪我那朋友太過特立獨行,雖然有著一副不錯的長相,卻對異性完全沒有興趣,甚至還敬而遠之,每次和他提到結婚相關的事情,他就會用他獨有的辛辣口吻狠狠嘲諷一番。

  我在電車上到這裡一路想,越來越覺得御手洗會參加婚禮,好像黃鼠狼去參加小雞的滿月一樣,真的很不可思議。

  『先生要選領帶嗎?』

  店員的聲音傳入耳中,把我叫醒過來。我連忙抬起頭來,店員是個嬌小的女性,留著一頭讓人感覺很清爽的直髮,穿著淡色的和服,臉上的妝也是淡淡的,卻讓人很有好感,可以說是個美女。

  女店員拿起我旁邊的領帶,那是條灰色的領帶,她笑著說:

  『先生的膚色比較淡,感覺很有藝術氣息,配這種柔和色彩的領帶很適合。要不然淡藍色的也可以考慮。』

  我有點臉頰發燙,『不,我不是替自己選領帶。』

  『咦?那是要送人嗎?』女店員問。

  『啊……是的,是這樣沒錯。』我點頭。

  『先生的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火星人……我差點脫口而出。還好女店員溫和的眼神提醒了我:

  『是個頭髮有點卷、臉的輪闊很深,看起來很有外國人氣息的人。他很高,四肢也很修長,脖子和肩膀骨架比例很寬,個性……有點街頭藝人的感覺,很……前衛。』

  『先生對朋友真是用心呢!』

  『嗯?』

  『是啊,送禮物之前還觀察得那麼詳細,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女店員笑著說。

  『喔……啊,是嗎……?』

  我沒有注意,御手洗這個人,給人的存在感太強了,我幾乎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他在我面前活蹦亂跳,就算不刻意去記,他的一舉一動也能深深映在我的腦海。我的記憶力並不好,換作另外一個平凡的人,我可能真的就要拍照才能描述的出來,怪就怪御手洗這個人太特別了,特別到讓人不記住他也難。

    我拿起一條全白的領帶,綁在自己脖子上,對著鏡子想像自己的臉代換成御手洗的樣子,這是個十分有趣的活動,因為光是想到御手洗一本正經綁著領帶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我又換了一條夏威夷花色的雜色領帶,虛放在領口上比劃著,不知怎麼地想起御手洗捧著吉他,戴著墨鏡,在椰子樹下唱歌的樣子,令我忍俊不住。

  『先生?你還好嗎?』

  要不是時間有限,我一定會把男服店的領帶全部試上一遍。女店員看著我,大概覺得這個人真奇怪吧!當時我的樣子一定十分滑稽,畢竟拿著領帶邊試邊傻笑的人,恐怕並不多見,看到店裡的人全盯著我看,我一下子臉頰漲紅,趕快把掛在手臂上的眾多領帶收一收,選了一條看起來最順眼的結了帳。

  那是條直條紋的深藍色領帶,顏色就像橫濱的大海一樣。我剛和御手洗認識時,他總將芸芸眾生比喻成大海中的魚,但我覺得御手洗給我的感覺卻更像大海一點,神秘、深邃,好像魔術師一樣,隨時會變出什麼新花樣。這條領帶送給他,一定最合適不過。

  回公寓的路上我改搭市區公車,順道去了一趟出版社。編輯聽到我要借西裝外套都相當驚訝,我只得和他解釋是御手洗要用,他便很爽快地當場中櫃子裡找了一件給我。 還叫我記得要拍照給他們看。

  我拎著大包小包走回馬車道的寓所時,御手洗已經起床了,他背對著玄關,好像正在試著為自己泡茶。不是我要毀謗我的朋友,即使過了兩年,御手洗的泡茶技術還是一點都沒進步,不管是咖啡還是紅茶,泡出來不是有藥味,就是淡的像白開水一樣,因為後來和我住在一起,御手洗不好意思說是水質不好,所以他改口說「是茶杯不合手」。

  『御手洗!』

  我從背後叫他,他愉快地回過頭來。看到我手上的男服店包裹,臉色馬上就扁了下來,大概是想起西裝的事情。

  『你真的去買啦。』

  『我可不像你,什麼事情只光說不練。』

  『我什麼時候光說不練了?我這個人最有美德了。』

  『說好每天晚上輪班洗碗,是誰吃完晚飯就倒頭大睡,要不就是洗碗洗到一半不見人影的?』

  讓御手洗啞口無言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他這個人除非自知理虧,否則很少會這麼安分。我興沖沖地把包裹拆開,走近御手洗。

  『來試試看吧?』

  『現在就要試?』御手洗一張苦臉。

  『現在就要試。不合適的話我才可以馬上拿去退啊!』

  我把領帶遞給御手洗,他卻沒有接過的意思。

  『怎麼了?』

  『這東西我不會用。』

  『你說什麼!你不會打領帶?』

  『我又不是馬夫,為什麼要會?』

  『……打領帶很簡單,你一定學得會。如果你不想圍在脖子上綁,也可以先綁個樣子,再套到脖子上,我示範給你看,像這樣……御手洗,你有沒有在聽?』

  御手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打了個呵欠,到底是誰要參加婚禮啊?

  『好麻煩喔。』他說。

  『那你到底要怎樣?』

  『石岡君,就算你再怎麼拼命地教一隻狗唱歌,他還是只能汪汪地叫啊。就像前陣子有些節目,總是喜歡炫耀自己家的狗會算數,其實那都是騙人的,都是主人先算好,再用狗看得懂的暗號來作弊,狗只是照著主人的希望在團團轉而已。』

  『……』

  我一時聽不太懂御手洗的話,仔細想想,他的意思就是要我幫他打領帶吧?如果這麼希望,直說不就好了,真是個彆扭到家的男人。

  『好吧,你過來。』

  我把領帶從盒子裡拿出來,目測了御手洗的高度,在手上慢慢調整。御手洗心不甘情不願地在我面前站定,我一手握著領帶的一端,想要把領帶繞到御手洗頸後,卻發現實行上十分困難。

  『你太高了。』

  『是你太矮了,石岡君。』

  『你說什麼?』

  『從脖子後面綁,好像在上吊喔。』御手洗撇著嘴。

  我忽略他的胡言亂語,命令他稍微蹲低一些,結果他就像青蛙一樣整個人蹲到地板上,我不得不抓著他的肩膀,調整到適合的高度。於是就變成御手洗半蹲,我在他面前擺弄的狀態,他今天穿了一件米黃色的休閒襯衫,扣子像往常一樣只扣到第四顆,我很快地幫他全部扣好,然後開始在他胸前打起結來。

  結果比我想像中的還困難。自己打領帶,和替別人打領帶完全是兩回事,因為視角變了,所有的方向都要反過來,我的空間概念一向很差,一下子就全亂了,把本來應該是活結的東西綁成了死結,我慌慌張張地想解開重綁,抬頭卻發現御手洗正盯著我看,不知怎地我大為緊張,左手往上一滑,繩結和我的手便重重敲向御手洗的下巴。

  『唔!』

  御手洗發出聲拳擊賽中被人擊倒的悶哼聲,不是因為被我打到的關係,而是脖子被領帶整個勒住了。我驚呼一聲:『御手洗!』,伸手想幫他解開,但因為那是死結,所以怎麼拉都拉不開,剛剛到底是怎麼推動的?

  還好御手洗反應靈敏,自己解開了繩結,然後撫著頸子喘氣。

  『對不起,你還好吧,御手洗?』

  『石岡君,你是第一次幫人打領帶嗎?』御手洗的聲音虛弱。

  『抱歉,可是誰叫你要動來動去的?正常是不會這樣子的。』

  我趕快安撫他,要是讓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害他從此不敢打領帶,那可就糟了。就像我小時候第一次被英文老師叫起來朗誦,才唸第一句『This is a pen.』,全班就『哈哈哈』大笑起來,連老師也靠在講桌上拼命忍住笑意,留我一個人無辜地站在那裡。那個景象到現在一直烙印在我腦海,讓我從此不敢開口說外語。

  『還是不要綁了吧?』


  『不,這次一定可以成功,請相信我。』

  因為我的堅持,御手洗好像也沒有反對的力氣,乖乖任我擺布。後來我想到一個方法,就是我站到沙發上,從後面替御手洗打繩結,因為方向一樣,雖然老是被御手洗的寬肩卡住,但總算順利一點。

  我綁了一次,又覺得不滿意,拆開又重新調整了一下,御手洗的背緊緊貼著我的胸前,體溫很高,好像睡著了一樣,我推了他一把。

  『喂,好了,不要睡。』

  御手洗慢慢睜開眼睛。『我沒睡。』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我的傑作,又回頭看我。

  『就這樣?』聲音竟然有點輕蔑。

  『什麼就這樣?這是最專業的打法。』
  
  『專業到差點把我謀殺?』

  我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從另一個紙袋中拿出編輯給我的西裝外套,想了一下,又走到房間裡,找了幾件尺寸大一點襯衫和長褲,再走回起居的時候,發現御手洗正用手扯著領帶,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我趕快把衣服遞了過去。

  『還要換?』御手洗苦著臉。

  『跟人借來的衣服,總要試穿一下才知道合不合適吧?你不想去婚禮了嗎?』

  看來御手洗對這個婚禮果然十分重視,他淺淺嘆了口氣,接過我手上的衣服,背對著我就換起衣服來。

  我盯著他的背影,忽然發覺御手洗的身材其實還挺不錯的,為什麼每天窩在沙發裡,像團麻糬一樣的人,能有這樣的體格呢?該不會我不在的時候,他都偷偷在家裡練伏地挺身吧?我就這樣想東想西打發時間,御手洗好像也換好了衣服,轉過身來,我正想調侃他幾句『御手洗你的身材不錯嘛』,就呆住了。

  『這樣嗎?』他問我。

  深藍色的領帶果然和御手洗很搭。再加上白色的襯衫,還有款式十分流行的西裝外套,雖然那頭亂髮有點美中不足,但卻格外給人一種頹廢的美感。御手洗穿上這身行頭後,好像渾身長蟲一樣,無奈地倚牆而立,左手抬起來搔著頭髮。我有幾分嫉妒,又有幾分自豪,因為我大概是這世界上第一個看到御手洗西裝筆挺的人。

  我忽然有點擔心,真的可以就這樣讓他去婚禮嗎?要是新娘被御手洗拐跑,那豈不是我的罪過?
  
  『御手洗,你應該多穿西裝的。』我感嘆地說。

  『很怪吧?』

  『一點都不會。那條領帶果然很適合你。』

  御手洗嘟嚷地說了聲『是嗎』,走到起居室的鏡子前,好像要看清楚自己的模樣。我又看了他一陣子,轉頭忽然看見茶几上多了一張帖子,心想那應該就是婚禮的請柬,我按捺不住好奇心,說什麼都想看看御手洗想參與婚禮的主人公,於是伸手把請柬拆了開來。才看了一下,我就大叫起來。

  『御手洗!』

  『怎麼了?』

  『那場婚禮是在橫濱開洋料亭舉行?』我呻吟道。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那是和式飯店啊,女性要穿和服不用說,而且那家飯店很講究,連男賓客也不能穿西式的服裝的。』

  我往請柬上瞄了瞄,果然上面以敬語寫著:『請務必穿著和服或和式裝束出席。』

  『這種事情我那知道……』

  『這種事情,正常人都應該知道吧!真是的,我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

  這回換我垂頭喪氣起來,御手洗這個人,明明腦袋不算笨,甚至還十分靈活,為什麼一般人都瞭如指掌的常識,卻總是被他忽略呢?看著御手洗的盛裝姿,我不禁為自己的努力感到惋惜。

  『現在怎麼辦,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替你找到和服。』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也不想去了。』御手洗說。

  『什麼?』

  我拿著請柬瞪著他。他露出一副十分疲憊的神情,好像剛才那樣換幾下衣服,已經用光他所有的精力似的,他一面扯著脖子上的領帶,一面又碰地一聲倒回沙發上,看來這個男人的人生,已經和沙發緊緊連為一體了。我看見他閉著眼睛,昨天提到婚禮時那種躍躍欲試的態度,現在全部不見了。我忍不住開口。

  『御手洗。』

  『唔。』

  『你到底昨天為什麼這麼想參加那個人的婚禮?現在又為什麼不去了?』

  御手洗抬起手來按在太陽穴上,慢慢揉了揉。我想如果他執意不說的話,我也不應該勉強他,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想告訴別人的隱私,正想放棄時,沒想到他卻說話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說那個人和他未婚妻是在英國認識的,他們在倫敦有一對牧羊犬,當初就是因為這對牧羊犬,他們才會相遇。所以在婚禮上,兩個人會牽著狗出席,聽說那是非常好的純種牧羊犬,而且年紀已經不小了。』

  我張大嘴巴,這個答案真是令我始料未及。

  『御手洗,搞了半天,你參加婚禮是為了看狗而不是看人?』

  御手洗看了我一眼,有點驚訝我的反應似的。『當然啊,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去看,接下來牠們要隨主人回倫敦住,說不定過幾年就去世了,那就看不到了。不過剛才有人跟我說,因為飯店不準他們帶狗進去,所以原來的節目就取消了。』

  御手洗皺了皺眉頭,好像覺得很可惜的樣子。

  我先是匪夷所思,隨即感到釋然,不知道為什麼,這種理由反而讓我覺得輕鬆起來,果然這才是御手洗風格的答案,想到御手洗會在初戀情人的結婚典禮上,鬱鬱寡歡的樣子,我就覺得不搭調。現在這樣子就合理多了。

  『等一下御手洗,你什麼時候知道帶狗的節目取消的?』我忽然想到。

  『中午你出去之後。』

  『什麼……這麼說來,你明知道不去了,還讓我在那邊忙東忙西的嗎?』

  『你這麼一頭熱,我不想打擾你嘛!你也挺樂的不是嗎?』

  御手洗笑著說。我不甘心地瞪著他,要是可以的話,剛才綁錯領帶時真應該多勒個兩下。

  『既然這樣,把領帶還給我。』我朝御手洗伸手。

  『嗯?』

  『反正你不需要了。會帶狗出席的婚禮,以後也不多見吧,我不想讓這條領帶在你的衣櫃裡風化掉。』

  御手洗沒回我的話,只是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從沙發裡跳起來,動作敏捷地拍了拍衣褲。

  『走吧,石岡君,我們去吃晚飯!巷口那裡好像新開了一家不錯的麵館。』

  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邊吹著披頭四的口哨邊走到衣架旁,替我和他自己拿下大衣,又把它扔給我,我完全反應不過來。

  『等等御手洗,你要穿這身衣服去嗎?』

  『有什麼不對嗎?』御手洗愉悅地看著我。

  『你要穿西裝去麵店?』

  『這麼辛苦才穿起來的東西,一下子就脫掉不是很可笑?』

  『可是穿成這樣去吃麵,你會被當成瘋子的!』我說。

  御手洗哈哈大笑,大步走向玄關,然後回頭對我擠了擠眼睛。

  『有何不可呢,石岡君?』

  門被御手洗打開。那條海藍色的領帶,彷彿嘲笑我的遲鈍般,隨風揚起了。


─領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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