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末附錄一Uzza ibn Tufan

  「所有的生命皆來自於風。」

  ◇◇◇

  她呆住了,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見的。

  畢竟在王陵裡,她不敢過份驚叫,但她實在克制不住自己。多少年來她曾經許過這樣的願望?Uzza輕扯她的衣裳,才讓她呼得出胸中那口悶氣,撩了撩散亂的白髮。多少次她在夢裡見過這樣一艘大船?黑色的船身,宛如茂密森林的層層大帆,似乎風一吹,它就能飛向任何地方。

  她發現一艘沙帆,在漫天飛舞的沙雨中。

  ◇◇◇

  「我是鷹,一隻順風旅行的鷹,

  渴望大地是天性,親近天空是本能,

  我是鷹,一隻順風作夢的鷹,

  晨星升起我歌唱,晨星落下我舞蹈,

  如果有風拂動船帆,我將隨它去遠方,

  遠方,那個屬於風的故鄉……」

  悶熱的晌午對沙漠精靈來講是種折磨,她從無意識的歌聲中驚醒。雖然歷代的先祖曾都這麼度過數不清的燥熱和塵顢季,對初生產的她來講還是難以抵受,從一年前她來此,便開始就詛咒這片沙漠,詛咒燙腳沙粒和荒涼日落。貧脊的精靈部落、潮水般的敵人、脆弱的沙上要塞,畫面永遠是靜止的,一千年,一萬年,沒有一粒沙會改變,改變的只是少女蒼老的容顏。

  「沒有風。」

  她再次抱怨,從麻布纏繞帳柱而粗造的搖籃中抱起嬰孩,一雙長耳猶未成長完全,像父親還是母親呢?沙漠精靈大多有著金黃色眼瞳,如沙粒般的金褐色肌膚,看來那頭墨色的稚髮像父親,而黑色的眼睛卻屬於自己了,只有人類才擁有黑眼睛。無論如何,她確信未來,這個要塞又會多個小美人兒;

  「你來自風嗎?Uzza,你是風帶來的生命嗎?如果你來自風,又為什麼降臨到無風的地方?」

  她吻了吻嬰孩的額,尋求解答。那是她與王的結晶,Uzza,沙漠精靈的語言唸作烏札,意思是「晨星」,帶給精靈們希望、黎明的晨星。無論沙漠的夜晚多麼難熬,當天邊第一顆晨星升起時,所有的願望都該被實現,所有的幸福都該成全,這是流傳久遠的故事。也是她深信不疑的故事。

  「Altair,王在找妳。」

  掀開營帳的是母親,她慌忙收起少女般的神情。她已不再年輕,年輕的夢已消逝在責任裡,她現在是王的妻子,一個稱職的母親,雖然她曾從遠方飛來,但現在,她已飛不動。

  「王在找我?」

  「找妳,新的沙帆落成了,他找妳一道看,小Uzza也一起去。」

  「沙帆?喔,我不要看,那不是真的帆船,沒有風,母親,沒有風哪!」

  ◇◇◇

  這肯定是夢中,她一次又一次做著相同的夢,又一次一次因現實而忘卻。

  她害怕自己太老了,老到無法再承受過多的夢境,她已耽溺於現實太久。無法克制地用手觸摸古樸的船身,去感受歲月賦予它的傾頹與滄桑,黑漆在她充滿皺紋的手輕拂下重新光滑閃亮。Uzza在她身畔繞著,興奮地跳上跳下,她用精靈語喚了幾聲:「Ya hyyetti。」,卻不知是在呼喚這沙帆,還是女兒。

  「這肯定比王那時造的船還大,是嗎,Uzza?」

  ◇◇◇

  她的脖子酸疼,因為過久的仰望。這恐怕是百年以來,她的要塞所造最大的一艘沙帆,她想像不到它的雄偉,直到她的手觸摸船壁,她依舊體會不到彼此的比例。她的心狂躍著,沒有忘記緊擁懷中的嬰孩,低下屬於人類的長髮,耳語似地掩示悸動:「你看,Uzza,看大船。」

  「Altair,你看,它是不是很棒?」

  她認出是王的聲音,永遠充滿宰制的低沉。她連忙轉身,右手斜放胸前彎下了腰,沙漠精靈的行禮方式。他根本不等她直起身,攔腰將她和來不及重新抱好的Uzza一起拋向高空,再穩穩接住,她驚呼一聲,雙頰緋紅。

  「王,Uzza會被你嚇著的。」

  她怯生生地細語,當然喚不醒丈夫眷戀沙帆上的目光。只好一起瞻仰這偉大的贗品,不是帆船,她嘆了口氣,這片沙漠已經很久不起風了,即使現存最老的智者也無法確切道出有風的年代。只知沙漠精靈賴以維生的交通工具,最早當真是靠著風航行這片漠海,千千萬萬片帆布滿船艦,晚風來時,鼓滿一船的生命力,她深深相信那時的船能夠飛。

  她做過許多次相同的夢,夢中有艘巨大的沙帆,而迎風的不是沙魟,而是一片片貨真價實的風帆。黑色的船身,宛如茂密森林的層層大帆,似乎風一吹,他就能飛向任何國度。

  「我想飛。」她低語。

  「你說什麼?」

  「不,沒有。王,我說這沙帆很漂亮。」

  即使將王的名字取為「Tufan」,精靈語即為「風」的意思,沙漠還是不曾起過風。然而祖宗的智慧不容遺棄,在戰火倥傯的精靈沙漠,移動快速安靜的沙帆無疑是最佳的武器,但是無風不成帆,睿智的精靈於是找來替代品。

  她仰頭看著白繩繫著的沙魟,那是沙漠中最迷人的生物,像魚般靈活,似鳥般展翅,沙魟通常深埋於層層沙粒中,只有在覓食時飛向高空。她年輕時看過一次沙魟集體覓食,無法忘懷那是多麼壯觀的景致,整個熾日像被沙海遮蔽,無數魟魚擺脫沙漠的禁錮爭相飛向天際,她只記得那時自己好羨慕,幾乎要張開雙臂,隨著隆隆震動的大地一起向晨星逸去。

  但現在不是了。由於沙魟有朝晨星的方向挺進的習性,沙漠精靈將之運用於導航,以特有的白芒草捆成水手繩,千萬片帆變成了千萬隻魟魚,拉動沉重的船艦,對沒有夢的人來說,他的速度不亞於風帆,而且不用看天行動,是更為理想的航沙工具。

  「妳在想什麼,Altair?」

  「沒什麼。王上,我從沒見過那麼多沙魟。」

  「這是從各地的小要塞搜羅而來的,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也犧牲不少下屬。不過那都不重要,這艘船艦能在戰爭時助我們勝利,它體型大卻速度快,十匹精馬的速度加起來也不及,我考慮再多造幾艘,這樣即使北方那些可恨的外族再來攻擊,我們也能輕鬆將他們拿下。」

  「那很好,王上。」她眨眨屬於外族的眼眸。

  「而且你知道嗎?我想以小Uzza的名字為這跨時的沙帆命名,依著沙漠精靈聯父名的習俗,這艘沙帆該叫『Uzza ibn Tufan』。」

  來自風的晨星。

  他抱著她站上甲板,她感受到王胸膛的興奮,帶點侵略性的。或許向女人炫耀勝利是男人的樂趣之一,她從少女時就學會欣然接受,一聲令下,處女航啟動了,數百隻帆般的沙魟爭相脫離繩的束縛,她明白他們的心情。船動了,隨著那顆心的顫動而倉促。

  她讓王抱著他們的結晶,自己卻站到船舷上,她明知這絕不該是一名少婦應有的狂野,但她忍不住。景物從兩旁流瀉,像沙從指縫間隕落,速度產生的微風讓她瘋狂,說不定她真能夠飛,等她發現這念頭時,她已在其他精靈驚懼的目光下站上船桅,張手面向沙海。

  「Ya hyyetti,你在做什麼,快下來!」

  她聽見王的驚呼聲,但是沙帆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沙魟朝著晨星的方向漫湧,船底傳來隆隆巨響,激起沙潮,沙粒撲來,黏住面上的汗水,因速度而起的風將面紗啪嚓一聲掀起,讓她赤裸裸面對熱浪與熾陽,裙裾飛揚。她在飛,看哪,她的胸口彷彿在狂喊,她在飛!看哪,看哪,她乘風飛起來了!

  「Altair!」

  就在她以為真要飛起來的一刻,夢斷了。精靈有力的金褐色手臂合力攔腰,然而更果決的是遲來的單臂,她跌落甲板時,Uzza的黑色小眼睛盯著她瞧,在王的另一隻手臂上,她跪坐,滿身金黃色的燥沙紛紛落下,好像下雪。

  「妳瘋了!妳知道那有多麼危險?這艘沙帆不比其他,光是轉個舵就要花上好大一番力氣,妳以為飛出去還能活嗎?要是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建造,妳就不會那樣任性,像個作夢的孩子……」

  「我想飛。」她瞥頭,不讓王看見滴落面頰的淚痕。

  她再也飛不起來了。

  ◇◇◇

  「安達,我想坐船,我想坐船,飛到很遠的地方。」

  Uzza的聲音又將她拉回現實空間,她果真太會作夢,太會幻想了,從少女時代就那樣。

  「那不能坐,Uzza,它已經壞了,我們沒法讓它飛。」

  是的,它已經壞了,老了,像她一樣。她看著埋於沙中的半片船舵,被沙蟻侵蝕的船桅,坑坑洞洞的龍骨,消失的錨與風塵樸樸的帆。她開始想像,是什麼樣的機遇讓一艘沙帆遺落在此,在王的陵墓裡?會是遠方某個想飛的少女,乘著古老的風航行此地,因風盡而飲恨於此,埋葬餘生?如果她坐上去,是不是也能飛回故鄉?

  「那要怎麼樣才能飛,安達?」

  ◇◇◇

  「Suba hahe,安達。」

  她被夢困擾了一晚,醒來時常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夢境還是現實。Uzza已經會走路、甚至會說簡單的精靈語了,她近來常常睡晚,而女兒總會用冰涼的小臉貼近被窩,用那美麗語言向自己道早,小小的半長耳埋在一頭束好的墨髮下,幾乎佔盡所有半精靈應有的魅力。她用手掌撫摸Uzza淡褐色面頰和黑色稚髮,報以傭懶的一笑,才發覺營帳的入口已被陰影籠罩,小女兒就是來通知外婆的來到。

  「王昨晚又發高燒了,叫著妳的名字。」母親的聲音如三年前那樣冷靜。

  「還沒有醒過來?」聽見王的消息,她連忙躍起,披上面紗。

  「就算醒了也是神智不清,王越來越虛弱,加上北方的戰事如此,Altair,沙漠精靈的王,終歸有一天會回到安拉身邊的。」

  她和母親一起探望王。在主要塞的閣樓俯視氣若遊絲的他,無法想像這就是一代精靈之王壽終正寢的地方。這幾年來,他用盡心血地擴張兵力,壯大聲勢,幾乎到了窮兵黷武的地步,沙帆一艘艘被建造,要塞一個個塑起;但他的衰老卻與這些功業同步,精靈的壽命何其漫長,她以為自己不過是王生命中偶然的流沙,卻怎麼也沒想到區區一個人類,竟能看著她的精靈伴侶步向死亡。

  「王不行了……」

  「自從Uzza小姐出生以後,雖然部落看似規模漸長,然而過份擴張的結果,內部實力卻一天天蝕沒,要塞不過是披著虎皮的羊。沙漠精靈的世界弱肉強食,蠍族和半獸虎視耽耽這片淨土,看來,我們又得搬家了……」

  「王的膝下無子,Uzza這麼小,又只有一半精靈血統,這要塞,遲早要成為下一個沙漠遺跡……」

  「該是清掃王陵的時候了……」

  看得出連Uzza都不愛這些流言蜚語,她和母親並肩走下冗長的梯子。幾乎要以為這段路永遠也走不完,她將永遠被困在這裡,困在沙漠的孤島裡,直到上天奪走她的呼吸。當她牽著半精靈女兒的手再次面對晌午熾陽時,從那日起便蒸發的淚水,似乎再次堆積了。

  「好悶……」

  王的衰亡,部落的沒落,她的命運……像淤積胸口的塊壘,或許她從年輕時就一直背負著這些,到現在也無法擺脫。沙漠的氣候一天比一天嚴苛,不知是否各個部落過度開發的結果,神已經徹底遺忘這裡了,它是一座廣大的墳墓,禁錮所有夢想的墳墓。

  「要是起點風就好了。」

  她聽見母親在身後輕輕地說。

  ◇◇◇

  「只要起風,或許它就能重新飛起來了。」

  「只要起風,它真的就能再飛起來嗎?」

  她的心狂跳,雖然問題的答案連安拉也未必知曉,她卻莫名湧生出衝動,用手貼伏黝黑的船身,泛黃的帆,她俯下身來親吻,再親吻,一如擁抱情人。

  「會的,Uzza。只要有風,它就會再飛起來,」她輕輕說,屬於人類的黑眸閃動光澤:

  「一定會的。」

  ◇◇◇

  轟隆!

  震動要塞的巨響把她從恍忽中驚醒,接著是刺目的火光。她和部落的族人已經在這狹小而倖存的要塞裡躲了三天了,沒有水源,沒有食物。

  沒人猜到北方聯軍來得那樣快,只怪王樹立的敵人太多,屍身才剛在儀式裡送進王陵,彼方便傳來北精靈和沙蠍聯手進攻的消息,半月內就滅掉了他們十多年來辛苦建造的要塞和沙帆,女精靈被擄走,男性則被屠殺,她對這慘劇卻流不出半滴淚,只因淚早在這段時間裡流乾。Uzza在她身畔顫抖,不時握緊她手掌,不知是安慰還是尋求溫暖。

  「主母,這裡已經失守了,沙蠍挖開要塞基底,我們再不出去,就要被壓垮了!」

  她空洞地望著這要塞高閣,感受到周圍氣氛的緊張沸騰,腦袋卻仍一片空白。無法忘懷半月前王的聲顏,他在她膝前道別,精靈似乎總能知道自己的死期,金黃色的眼睛已辨認不出她的確切位置,她與王四掌交握,幫助他找到自己的秀髮。令她訝異的是王臨死前的遺言,他拂著那頭人類的黑髮,然後耳語:「等我走了,我們倆一起飛。」

  「外面還有幾艘沙帆,主母和小姐跟我走,其它人繞到西邊引開敵人,快一點!」

  沙石紛紛落下,差點壓著她和Uzza,女孩在她身畔驚呼,她卻一無所覺。原以為王早把當年的事當成嗤之以鼻的鬧劇,他卻在戰火和軍旅中悄悄記了起來。不是不認同,而是沙漠精靈的世界現實得太過沉重。當那雙金黃色眼闔上的同時,她再也克制不住,那是她第二次為了不能飛而落淚,天知道她有多麼想想跟著王飛走,但她還有Uzza,還有母親的鎖。

  「Uzza?」

  從回憶中驚醒,她忽然精神,這才發覺始終緊握的右手已然空了,Uzza不見了。

  她驚恐地臉色蒼白,一下子掙脫族人的攙扶,在落下的火苗和沙石間瘋狂尋找,泰半蒼白的頭髮在悶熱空氣中散開,喉嚨開始乾啞,她覺得自己跌入了夢境中,周遭的尖叫,撲面的鮮血都不再真實。然後她驀然回首,幸運看見塵沙間一抹黑點,往沙丘的一端疾奔而逝,正是那頭似王的稚髮。

  「Uzza,妳要去那裡,快回來!回來安達這裡!」

  噗咻,頭頂的巨響促使她也往前逃命。沙帆沒有用了,晨星被沙蠍激起的飛塵遮蔽,沙魟一片混亂,橫衝直撞,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被精靈投擲的長刀穿心而隕,沙帆也一艘艘隨之覆滅。她只好朝Uzza的方向追去,避開沙魟沉重身軀和激射的鮮血。

  「Uzza!」

  ◇◇◇

  「安達,它飛不動了,即使把所有的帆都升起,它還是紋風不動。」

  聽見Uzza的請求,她望著這艘大船,抿緊了唇。「求求你,飛吧!」身後似乎有什麼聲音,嘈雜而充滿危險,印象中,這個夢從來不曾如此:

  「求求你,飛起來吧!」

  ◇◇◇

  她追著女兒的短髮,沒有注意追兵已發現她的身影。從茫然中警覺,這才發現她已從要塞追趕至小小的王陵,那是他們南方沙漠精靈族裔歷代長眠的神聖之地,多少叱吒風雲的王和王女在此安息,每一個沙丘代表著一段光輝的歷史,她看見那最新一個,同時也看見了Uzza的眼睛。

  「安達,快來這裡,快看!」

  黑眼睛在沙丘後一閃即逝,她一陣躊躇,心頭狂跳起來。這樣的場景是那麼地似曾相識,似乎在多年以前,或者是夢裡,或者是現實?惴惴不安地跟了過去,她在沙丘後驀然止步,撲天的塵灰飛舞成沙雨,她咚地一聲跪坐地上,驚不成聲。

  她發現一艘沙帆,在漫天飛舞的沙雨中。

  不是沙魟的帆船,那片片都是貨真價實的帆布。依著風旅行的帆船,她確信自己曾見過,不止一次,而是千次、萬次,不止在夢中,更在現實。悸動讓她懼於去觸摸它的實體,即使它如印象中破敗傾頹,Uzza已經先她消逝在船裡,她只聽見催促的聲音。

  「安達,快呀,快點讓她飛起來,妳說過有風就能飛的!」

  敵人距離五尺。她知道嘈雜的聲音從何而來了,敵人已經發現她的存在,王的眷屬無疑是最佳的俘虜,最差也是邀功的戰利品,精靈的彎刀駕著沙蠍自四面湧來,她無路可逃,只有這艘飛不起的夢想,飛不起的沙帆。

  「飛呀,」她急了,搖動船首的桅,她當年試圖飛翔的所在:「風來吧,讓它飛起來吧!」

  敵人逼近三尺。她困惑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沙漠不曾吹起一絲風動?是風遺棄了他們,還是根本是沙漠精靈自己遺棄了風?她張開手掌,審視一身的塵沙,突然驚覺髮梢遺落的幾根青絲正飄動著,風從何而來?她發覺這微小的風來自鼻息,她體內的力量,那是她創造的風。

  「原來如此……」

  敵人近在眉梢。她想起沙漠精靈古老的傳說,「所有的生命皆來自於風」,沙粒來自於風,野兔來自於風,花草樹木也來自於風,而沙漠精靈是風的寵兒,渾身上下無一不由風所化身。她想起母親臨死的遺言,Altair在古老的精靈語裡意思是老鷹,翱翔天際的老鷹,老鷹從不憑風飛翔,因為它本身就是風。

  敵人的身影躍向頭頂。王妻的重擔幾乎讓她忘了怎麼飛行,她忘記自己生命的泉源,忘記怎麼作夢,怎麼張開翅膀。是她忘卻了風,其實風一直在她左右。

  「我是鷹,一隻順風旅行的鷹,

  渴望大地是天性,親近天空是本能,

  我是鷹,一隻順風作夢的鷹,

  晨星升起我歌唱,晨星落下我舞蹈,

  如果有風拂動船帆,我將隨它去遠方……」

  敵人止步。驚懼地抬起頭來,只因那老邁而破舊的船竟不再委頓於沙地,帆活了起來,被風所盈滿,被歌聲所盈滿,船腹在眼前一掠而過,數百隻風帆像展翅而去的老鷹,朝晨星的方向拉扯,遠離要塞,遠離現實的國度。沙帆飛了。

  「遠方,那個屬於風的故鄉……」

  她卻笑了,如風一般輕柔。

  ◇◇◇

  「安達,船飛起來了!船在天空,妳看!」

  「Uzza,是『我』飛起來了。」

  ◇◇◇

  「Uzza,你不要傷心,妳安達只是回去神的領地,和安察在一起。神會照顧她的靈魂的。」

  看著族人將母親一頭紊亂的髮梳理整齊,闔上眼睛,許多人都無法理解主母的微笑,在戰火中死去,微笑竟能如此溫和,像風一樣。Uzza排開倖存族人的包圍,蹲下身來,撫過母親凝定的笑容,搖了搖頭,也笑了。

  「不,安達只是飛走了,和安查一起飛走了。」

  ◇◇◇

  起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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