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潔抵達斯德哥爾摩西區的車站時,已經是接近中午了。才一下車,就意外地看見那個滿臉雀斑的男孩,已經站在車站出口的一端等我們。看見我們下車,他立刻露出喜容,以小跑步的速度朝我們迎了過來。

  『御手洗教授!』

  他大叫著。然後潔很快轉過了身,露出看見老朋友般的神情,

  『芮奈!』

  從過去的經驗看來,潔好像相當喜歡年輕的男孩子,特別是辦事起來伶俐的少年。對他這位東洋福爾摩斯來說,這樣的少年或許就像貝克街的孩子們一樣,特別得他的緣吧!那位叫芮奈的男孩,似乎比我們上次見到他時又更成熟了點。頭上戴著厚重的雪帽,手上也戴著手套,雙手攏在胸前,相當冷的樣子。看來已經等了很久了。

  『嚇死我了,忽然接到御手洗教授的電子郵件,說是現在馬上就要過來。我一穿上大衣就趕過來了,還好有趕上!』

  少年邊說邊還在喘氣。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不用來接我也沒關係啊,我以前就住在斯德哥爾摩學院那附近,所以對路還滿熟悉的。真是麻煩你啦!對了,海因里希,把我袋子裡的那個紙盒子拿給我好嗎?』

  『紙盒?』

  我翻了一下他擱在地上的小紙袋,他好像把禦寒衣物還有錢包什麼的隨便塞在裡面,竟然這樣就來旅行了。

  我在紙袋裡看到一個白色的小紙盒,於是便把他拿出來交給潔,

  『麻煩你這麼多,這是一點小小的見面禮。是我自己做的,可以配下午茶吃吃看。』

  『咦?教授做的?蛋糕嗎?』

  芮奈似乎相當高興的樣子。像他這樣的崇拜者,能親手收到潔的禮物,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喂,潔,這裡面該不會是……』

  『有什麼辦法,我做太多了,你又不肯帶回家吃光。』

  『……你想謀殺我嗎?』

  『原來御手洗教授還會做甜點啊,真的是什麼都會呢,真了不起!』芮奈在一旁竭誠地說道,我懷著沉重的罪惡感看著他把一盒子雞蛋慕絲慎而重之地收到袋子裡,但潔似乎完全沒有這種良心,很高興地微笑點頭。芮奈說,

  『已經快中午了,教授和那位先生都餓了吧?其實我已經把這件事告知家父了。家父和岩崎先生是很好的朋友,聽說教授要協助這件事也非常贊同,畢竟警察他們已經束手無策了。他在家附近的餐館訂了席,請教授務必和我一起過去。』

  潔回頭看了我一眼,露出有點苦笑的神情。我知道他對這種正式的場合、場面話最受不住了。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就照你的安排吧!』

  我們坐上芮奈準備好的計程車,一起駛進斯德哥爾摩的南區市中心,也是首都最熱鬧的地帶。搬到烏普薩拉之後,我有一段時間沒有來斯德哥爾摩了,有的時候雖然會和朋友來辦事或吃飯,不過多在舊城區一帶。車子一路駛近市政廳附近,潔把手枕在玻璃窗旁,指著一家尚未開幕的酒吧說:

  『那裡是Stampan Jazz Club,斯德哥爾摩很有名的爵士酒吧呢!那裡的爵士演奏很不錯,海因里希,那一天一起去聽吧!』

  潔這個人很喜歡旅遊,對於音樂也很有心得。芮奈在旁邊接口,

  『要聽音樂的話,待會的餐廳也有現場演奏呢!』

  潔沒有接話,只是問道:

  『令尊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爸爸嗎?他是個記者,和岩崎先生是同事。』

  『記者嗎……和岩崎一樣,是跑國際新聞的嗎?』

  『教授知道的很清楚呢。父親早期確實是跑國際新聞的,事實上也曾經負責過一陣子東洋那裡的情報。所以常常往返歐亞兩地,在家母去世之前……啊,不好意思,教授不想聽這種事情吧?』

  芮奈說。潔搖了搖頭,

  『不,請說。』

  『嗯。後來我母親去世後,父親似乎有點自責,所以就向公司請求,調回瑞典從事靜態的文件工作。不過因為是曾經跑過東洋新聞的前輩,所以岩崎先生進社時,父親便特別照顧他,幾乎就像老師和學生一樣。這次的命案也是一樣,因為剛好遇到新年,所以父親一直到接近顯現節時才查覺到不對勁,請警察陪同開門進去才發現岩崎夫婦的屍體。那之後有一陣子,父親都一直沉浸在悲傷中……』

  『發現屍體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星期了是嗎?』

  我插口問。

  『是的,要是我再機靈一點就好了。就如之前所說的,如果我開門進去的時候,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說不定當時岩崎夫婦就已經被殺了。但是我當時實在嚇壞了,因為現場實在是太詭異了。』

  芮奈難掩難過地說。

  『岩崎夫婦最後一次去日本是什麼時候?』

  潔忽然很突兀地問。芮奈似乎嚇了一跳,想了一下才說,

  『最後一次嗎?啊……這樣說來,好像是去年的新年。』

  『去年的新年?今年沒有回去嗎?』

  潔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啊……確實是這樣沒有錯,以前每年都會回去的。不過今年大概是岩崎先生要調換部門了,所以想花點時間適應,比較忙一點,所以沒有回去吧!』

  『調換部門?喔,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我是聽父親說的。其實在外地跑新聞在新聞界算是苦差,一般都是年輕的、新晉的記者在做。岩崎先生畢竟已經三十多歲了,所以從今年開始,好像要被調回本部的樣子,畢竟一直這樣兩地跑也很累。』

  『是這樣啊。』

  『是啊,我當時聽父親說到這件事的時候,還覺得真是可惜,以往岩崎一家每次回橫濱,都會帶一個當年度的日本娃娃給君子,從君子認識我開始,每年都有一個,現在已經有十尊娃娃了呢。橫濱人形館附近的紀念品店,好像每年度都會推出不同娃娃的樣子,君子每次都會把它拿給我看。』

  『岩崎先生,和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

  我接口說。因為潔用兩手抵著額頭,好像在思考什麼似地不發一語。芮奈望向我,

  『嗯,所以說父親一直很落寞。到今年夏天為止,似乎就想退休的樣子。』

  『退休嗎?那你怎麼辦呢?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父親好像自有打算,在哥德堡(Göteborg)買了一棟房子,想到那邊住的樣子。我的事情倒還好,現在這裡的大學生流行早早獨立出來。』芮奈很有幹勁似地說道。

  『嘿——哥德堡嗎?我也一直很想住在那裡,渡假勝地呢。不過那裡的房子不便宜不是嗎,你父親還真有辦法。』

  我笑著說。芮奈還來不及答話,潔卻忽然直起了身子,

  『不行,這樣說不定會來不及!』

  我和芮奈都看著他,他忽然傾身向前,竟然擅自跟司機說:在這裡停車就行了。然後就打開了車門,我和芮奈都嚇了一跳。我忙問,

  『喂,潔,你想做什麼?』

  『御手洗教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芮奈也問。御手洗露出歉然的神情,

  『抱歉,芮奈,這次可能暫時不能赴你的約,我有事情現在非去確認一下不可。啊,車錢我付就行了。』

  潔邊說邊從紙袋裡匆匆忙忙掏出一張紙鈔交給司機,也不等找錢,逕自就往雪地的那端快步走去。我趕快開門追上去,如往常一樣,我還是不知道潔打算做什麼,但我知道阻止他也沒有用。只好回頭朝芮奈苦笑一下,隨即快步追上潔。沒想到潔走到一半,又忽然回過頭來,跑回計程車邊,

  『芮奈,令尊叫什麼名字?』

  芮奈還在驚嚇中,好半晌才茫然地反應過來,

  『爸、爸爸嗎?艾鈕(Enür),艾鈕•希維亞。』

  『艾鈕是嗎?讓他這麼費心真是不好意思,下次一定還有機會一起吃飯的,請幫我向艾鈕先生道歉!海因里希,我們走吧!』

  他好像終於想起了我,對我揮了揮手,我們兩個就一起鑽進積雪未融的巷道裡。

  『潔,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忍不住問。但潔只顧著東張西望,還伸長著頸子看著綿延到盡頭的建築,

  『這裡是東長街了不是嗎?這麼說來,應該是在這附近……』

  『東長街?潔,難道你在找岩崎的家?』

  『是啊。』

  『咦?真的?可是為什麼,吃完飯再去不是也可以嗎?還有,你那來岩崎家的地址?』我問道,這時候我的胃已經開始在叫了。上了年紀好像特別容易餓。

  『海因里希,這種事情隨便調查一下就知道了呀,畢竟是發生過命案的地方。就是怕時間不夠,所以才非得現在去不可,或許已經遲了也說不一定。』

  潔說。我看著他又往一條巷子快步走去,雖然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這麼緊急,不過看到潔這麼有行動力還是第一次。

  『真難得啊。』

  我喃喃地說。潔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什麼難得?』

  『看到你跑上跑下的啊,平常總是看你賴在椅子上,事情就自己解決了。沒想到你也有年輕人的一面嘛。』

  我笑著說。沒想到潔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海因里希,我以前在日本的時候,可是曾經為了事件繞地球一周的喔。』

  『嘿——真想看看那時候的你。』

  『何況這次的事件,說不定意想不到的嚴重哪。』

  潔意有所指地說。我半帶玩笑地問,

  『比克羅埃西亞的戰爭還嚴重嗎?』

  『某些意義上說不定是。』

  潔說。聽他這樣說,我也斂起了笑容。他好像已經找到正確的地點,用小跑步爬上一道防火梯,深藍色的短大衣在身後飛揚。

  我看了一下那幢建築物,北歐隨處可見的尖橘頂單屋,看來屋況相當不錯的公寓。東長街這個地方,是舊城區的文化盛地,有名的咖啡館、紀念品店都座落在這附近。相當熱鬧的所在。岩崎夫婦竟然會在這樣的住所被槍殺,兇手的膽子還相當不小。

  岩崎夫婦的住所在二樓的樣子,走進長廊後,是兩戶一層的簡單公寓,門口漆成亮白色,雖然看得出來有點歷史了,不過還保存的很好,環境也相當乾淨。走在階梯上時,古老的木造建築發出溫和的反響。

  潔好像已經把地址記在腦海的樣子,逕自走到其中一戶的門口,用力拉了拉門把。果不其然,是上鎖的。

  『嗯,打不開呢。』

  潔好像很不滿地自言自語著。我想著這也是當然的事,雖然原來的屋主已經去世了,警察也已經調查過了。不過像這種情況,應該會暫時被查封吧,畢竟還有被害人死亡後債權人分配的問題之類的。

  潔又到處看了一下,還跑去翻走廊盡頭的花瓶,不過似乎別無所獲的樣子。我有點擔心這樣下去,潔說不定會動手撞門時,走廊另一頭的門卻忽然開了,

  『你們在幹什麼?』

  我嚇了一跳,往後看去,才發現開門的是位看起來很像英國人的老太太。頭上戴著一頂老人用的軟帽,穿著看起來很保暖的法蘭絨呢連身裙。雖然已經是四月下旬了,斯德哥爾摩還是很冷。她一手握著門把,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們兩個男人。

  『請問,妳是這戶人家的鄰居嗎?』

  潔很有禮貌地問。老太太說,

  『鄰居?』

  她的英語說的非常標準,看來受過相當好的教養。她又打量我們兩個一會兒,才用半帶遲疑的語氣說,

  『我不是鄰居,要問的話,我是他們的房東!』

  我大為驚訝,忍不住說:

  『房東?岩崎家的公寓是用租的嗎?』

  『是啊,等一下,你們到底是誰?問這些做什麼?』

  老太太有些警戒的樣子。這時候潔開口了,

  『妳好,我是岩崎先生的老同學,在校的時候感情很好呢!只可惜畢業之後大家四散海外,唉,後來漸漸地就失聯了,但我一直想再見他一面。去年耶誕節前好不容易聯絡上,他告訴我他的近況,也給了我他在瑞典的住址,歡迎我隨時來他家裡玩。不過因為工作的緣故,一直湊不出時間來,現在才有空來拜訪。但大老遠從美國飛過來,沒想到這裡卻沒有人,打家裡的電話也不通……』

  潔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可以說謊不眨眼。

  『是這樣嗎?你們該不會是記者吧?』

  老太太有點狐疑地問。潔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

  『記者?什麼記者?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前陣子這裡塞了一大堆記者,真是快被煩死了,真想搬家算了……』

  老太太一邊唸個不停,看了潔一眼,才嘆了口氣。

  『你們來的太晚了,岩崎那家人已經死了喔。』

  『死了?怎麼會?』

  潔說,老太太又嘆了口氣,

  『好像是被人殺死的吧,我也不知道。結果現在房間也租不出去了,還得請人來清掃,傢俱什麼的也賣不出去,因為是兇殺案嘛!大家都這麼想,我說租房子給別人最怕遇到這種事了。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那個日本人有些古怪,他來找我時我就懷疑他了!現在果然出事了吧,東洋人也好美國人也好,都有那麼點古怪……』

  老太太又繼續碎碎唸個不停。我不禁噗嗤一聲,看了一眼身為東洋人的潔,但他的表情卻很嚴肅,

  『而且那個日本人一家,之前還一直拖欠房租。啊啊他的妻子也是一個樣,古古怪怪的,就是走廊上碰到我也不打招呼。上次我家的狗跑到她家門前,她還說如果害她過敏症發作就要告我,真是的,現在的年輕夫妻!真搞不懂誰才是房東,要是在我的老家曼徹斯特……』

  潔忽然打斷老太太的話,

  『請問裡面的傢俱都不在了嗎?』

  『什麼?傢俱?喔,那些警察把他們想搬的東西全搬走了。我想房間遲早還要租給別人,鬧過兇殺案的傢俱拍賣也不成,早全扔掉了。』

  『那裡頭的東西?總有些死者的物品……什麼都沒有嗎?』

  『你說裡頭的雜物嗎?因為我是屋主,又找不到那個日本人的其他親人,所以全都堆在我這兒的倉庫呢!真是,上帝啊,竟然在斯德哥爾摩也會遇上這種事……』

  潔忽然湊到那個老太太的身邊,彎下身來說,『不好意思,可以再請問一件事嗎?那些物品裡面,有沒有……』他一邊放輕聲音,一邊附耳在那個英國老太太身邊不知說了什麼。她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才說,

  『沒有那種東西,那是什麼?』

  『沒有嗎……?是被拿走了嗎……』

  潔忽然用右手按著額頭,像在思考什麼事情似地舒了舒眉。我走到他身邊,問道:

  『潔,怎麼回事?什麼東西不見了?』

  『嗯,還不知道是不是那樣東西呢,』

  潔答非所問地說著。我本來還想多問,潔卻對那個老太太說,

  『不好意思,這位夫人。因為我的老朋友在信上提到過那樣東西,那是從前我借給他的,但是因為後來分開了,也就一直沒有機會索還。那是我外婆的阿姨送給我的寶貝,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可以請夫人通融一下,讓我看看岩崎的遺物嗎?』

  老太太似乎嚇了一跳,想了一下才說,

  『那些雜物送給你們也沒關係,你們真的要看嗎?』

  『是的,無論如何請妳幫這個忙。』

  潔很有禮貌地說著。老太太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對我們點了點頭,

  『唉,跑這麼遠來,老朋友竟然死了,果然有點可憐。看在上帝的分上,老太婆就幫你們這麼一次,進來吧,那些鬼東西全在儲藏室裡!』

  我和潔連忙跟了上去。進門之前,潔的手機卻響了一下,他是最近才辦了手機的,他曾經一臉無奈的說,他不想連休閒時間也隨時被人追蹤。他說:海因里希,你不覺得手機很像狗鍊嗎?即使在沙灘上晒太陽,主人拉拉繩子,你就得乖乖吠著回家。

  不過事實證明活在二十一世紀沒有手機是活不下去的,他的同事和學生都大感不便,被抱怨了很多次以後,潔終於屈從了一次流俗。

  他看了一眼手機的螢幕,隨即露出驚訝的表情,整個人停在那裡。我忍不住也湊過去看了一眼,那是封電子郵件的樣子,署名是我不認識的人:Satomi。

  『Satomi是誰?日本人?女孩子?』

  我看著潔的表情猜測。郵件訊息上全是日文,我當然看不懂,不過照潔的反應應該是個女孩子沒錯。竟然會有女孩子寄郵件給潔,還是在這種時候,我不禁好奇起來,

  『怎麼了,潔,郵件上寫了什麼?』

  『小女孩的下落……』

  潔忽然喃喃自語地說。我愣了一下,隨即大叫,

  『什麼?你是說岩崎君子的下落嗎?這封郵件上跟你說的嗎?那不是很好嗎,潔,信上說她在那裡?』

  我問。但潔沒有回答我,只是把手機緩緩收了起來,站在老太太的門前不發一語。我和老太太都奇怪地看著他,潔不單只是發呆,簡直像是靈魂出竅了,我咳了一聲,他也沒有反應。我只好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潔,喂,潔!發生什麼事了?』

  『啊!海因里希,有什麼事?』

  他猛地醒覺過來。我嘆了口氣說,

  『潔,你不是要去這位夫人家看岩崎先生的遺物嗎?人家已經等很久了。』

  潔這才看到等在一旁的老太太,於是滿懷歉意地說,

  『抱歉抱歉,我想事情想到出神了。我們現在就快進去吧!』

  『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還是忍不住問。潔看了我一眼,又平靜地轉回頭,

  『嗯,沒什麼。』
  

  ◇

  一但下定決心之後,很多事情忽然都變得沒那麼緊張了。

  雖說要帶君子一起去瑞典,但是仔細想想,一個人出國的經驗,我竟連一次也沒有。以往都是御手洗帶著我滿地球亂跑,像是護照那種只用日文就可以解決的申請雖說是由我負責,那種要出錢的機票當然也是我負責訂。不過像是比較難申請的簽證,還有飯店的訂房、當地交通的安排,還有行程以及旅遊注意事項等等,則幾乎全是由外語能力強大,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的御手洗負責。我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

  我和君子一起去書店,買了為數驚人的北歐旅遊導覽,把它們捧回家好好閱讀。現在的旅遊書都很貼心,除了附上詳細精美的當地地圖外,舉凡交通、飲食、推薦的飯店和換錢的地方等等都有很詳盡的介紹。印刷也很精緻,

  我看著斯得哥爾摩的空照,一時有點被震憾,書上標題寫著『北歐最美麗的城市』。橘色的房頂,和我去英國時有點相似,凹凹凸凸的海灣穿插在城市裡,好像是秋天拍的照片,城市裡的樹都像紅葉一樣染黃染紅,教堂附近的森林尤其漂亮。我看著看著,不禁覺得住在這種地方的人真是狡猾,竟然獨占這樣美好的大自然風光。

  那就是那個人離開前,一直想帶我去看一看的地方。

  君子陪著我一起看旅遊書,看到她認識的地方時,她就會『你看!石岡你看!』地向我展示,然後霹哩啪啦地用一堆英文跟我解說那地方的情形。我總用微笑應對。

  雖然一切都很陌生,我還是不打算依靠任何人。我向蓮見簡單報備了詢問君子後的情形,並提了一下要去瑞典的事。重新申辦了自己的護照,君子的護照帶在她的隨身行李裡,好在她的居留期限和護照期限都還沒有過。那隻揀到的小狗,只好把牠寄養給鄰居,臨走前,那隻雪納瑞還用一臉被遺棄的表情無辜地看著我。

  『不要擔心,』

  我在君子面前蹲下來,摸著小狗柔順的毛髮,溫柔地說:

  『我們一定會回來,絕不會把你丟在這裡,不會再讓你被拋棄了。』

  至於住的地方,我在瑞典沒有認識的朋友,雖然腦海深處有一瞬間閃過那個人,可是很快就被我推翻了。這次去瑞典,我並不打算見他,這個人八成也還很忙吧!要我帶著小女孩出現在他面前,請求借住的話,不知道又要被他調侃成什麼樣子。而且他好像是在烏普薩拉長住,而不是斯德哥爾摩。

  後來還是靠著旅遊書,還有我的破英文,訂到了一條叫東長街上的飯店。又訂了瑞點當地的鐵路周遊券,也是旅遊書上建議的,用網路就可以下單。我在打電話時,君子都會靠在茶几前,屏氣凝神地看著我,好像知道我正在作戰似地,用從日本綜藝節目裡學來的手勢為我加油。

  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差不多已經是四月下旬了。機票是訂在明天,那天晚上,我牽著君子的手,去坐了冰川丸旁的渡船。那個碼頭,我曾和良子去過一次,後來又和里美去過一次,現在是第三次了。

  船上幾乎都是遊客,像我這樣的當地人很少。但君子非常高興,趴在船的旁邊『哇——哇——』地叫著,興奮地跳上跳下。湖岸的春櫻還沒謝光,我看著這個自己住了三十年,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忽然又有種想掉淚的衝動。

  回家的路上,君子還高興地跳個不停。我看著她,心裡有種還好有她在的感動。如果不是君子,我一定踏不出這一步的吧!如果不是為了他,我真的會一生老死在橫濱,老天爺好像還是有點可憐我,總是在我最裹足不前的時候,為我送來一些貴人,是他們拯救了我。嗯,不是我協助君子,反而是君子幫助了我。

  如果君子的父母,真的不幸死了的話,我想著,那麼就由我負起照顧她長大成人的任務。我在那個時候,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那天晚上上床前,君子忽然跑到我的房間,手上抱著一個中型的盒子。好像是放在她行囊裡的東西,之前我也有注意過,只是不便問她。她把那個盒子拿到我面前,然後雙手捧著放進我手裡,

  『給石岡。』

  我愣了一下,指著自己:

  『給我嗎?』

  『嗯,給石岡,貢品。』

  我不禁笑了出來,君子的日文進步的很快,不愧是小孩子,只是陪我看了一陣子午間推理劇場,就把很多很難的句子學起來了。還會在奇妙的時機說著:『兇手就是你,不要再狡辯了!』、『根據現場的情勢判斷,這起命案,是一起密室殺人事件!』她可以把這種很複雜的句子一字不漏地背出來。真是有趣的孩子。

  『不用貢品,這是石岡應該做的。』

  我笑著說,她卻固執地搖了搖頭,這回換了英文,

  『禮物,爸爸給君子,君子給石岡。』

  我驚訝地問,君子背著手,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踢踢地板。我問她:可以現在打開嗎?她飛快地點了點頭。於是我把盒子拿到膝蓋上,盒子已經被拆封過了,相當地沉重,裡面有個玻璃製的展示箱,我把它抽了出來,不禁驚叫了出來,

  『啊,是人形!』

  曾經去過一、兩次橫濱人形館,從江戶時代開始,東京都這邊好像就是製作人偶的盛地。之前龍臥亭事件時,曾讀過一些關於機關人偶的資料,不過對這種女孩子玩的雛人形卻還是很陌生。畢竟我沒有過女兒,現在女兒節也很少人在擺雛玩偶了。

  我把玻璃展示盒放到桌子上,等看清楚人形的模樣,又是一陣驚訝,

  『這是……紅鞋女孩像?』

  玻璃箱裡的人形,相當神似山下公園的紅鞋女孩像。但是山下公園的那尊是銅像,並沒有上色。眼前的雛人偶卻色彩鮮豔,雖然姿勢、眼神都仿作得唯妙唯肖,可能是為了美觀的緣故,人形穿著相當華麗的振袖和服,像在看著大海似地凝視著遠方。人形的腳上,穿著鮮豔到刺目的紅色童鞋。

  『這是……君子的爸爸,送給君子的嗎?』

  我問。君子點了點頭,我又問,

  『是生日禮物嗎?是什麼時候的生日禮物呢?』

  君子好像很困惑地皺起眉頭,好半晌才答非所問地指著那個人形:

  『爸爸,很喜歡這個。』

  『這個?』

  『娃娃,日本的娃娃,每次回這裡,都會買很多很多。』

  她比著手勢說道。我把人形從玻璃箱裡捧出來,放在掌心賞玩著,又問道,

  『這麼重要的東西,真的可以送給我嗎?』

  君子好像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君子的神情,一瞬間竟有點哀傷的樣子,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我,
  
  『嗯,因為君子喜歡石岡,所以沒關係。』

  我感到整顆心都暖了起來。像我這樣的人,竟然可以被一個純真的孩子喜歡,說受寵若驚程度太低了,可以說是難以致信吧!我有生以來,除了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傻女孩對我說過她對我一見鍾情以外,從沒有人主動說過他喜歡我。和御手洗相識以來一次也沒有。我真心覺得老天爺實在對我太好了。

  『謝謝妳……我很高興。』

  我由衷地說道。


  第二天早上,因為是第一次自己出國,我很怕趕不上飛機,所以早早就把君子叫起床。君子和我在半夢半醒間飛快吃了我昨天準備好的青花魚三明治,就各自提著行李匆匆搭上往機場的巴士。

  如果和御手洗出國的話,他喜歡在機場邊等飛機邊悠閒地用餐,還會看著來往的旅客對我說一些胡話。但我可不敢這麼做,光是想像那一大堆手續,我的頭皮就發麻,手腳也跟著冰冷起來。現在還是在成田機場,用日文就可以暢行無阻,一想到到瑞典後該怎麼辦才好,我就抖得幾乎想立刻回家去。確認機票時還緊張到把機票說成火車票,結果櫃台的小姐一直抿著嘴笑,還跟君子悄悄說:你爸爸好可愛喔。君子竟然還點頭。

  『機票好了、行李也託運好了、護照和入境申請表都還在……離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君子,我們先到那裡坐著休息好了?』

  一樣一樣照著筆記本確認,我覺得我的樣子,一定很像帶著小女兒的單親蠢爸爸,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我把行李扔在座位上,君子就跑到附近的免稅商品店玩,我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過了第一關,以後的事情就以後再說了。

  真是不可思議,我不禁升起這樣的感嘆,我竟然能夠靠自己走到這裡,不知為何,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感到既恐懼,卻又有一點點難以言喻的興奮。有什麼沉睡在我心底深處很久的東西,又漸漸甦醒開來了。

  快到登機時間時,我想去廁所,於是就叫君子等一下,又把貴重的行李放進機場的臨時置物櫃裡。我拔出鑰匙,快步走向登機門大道盡頭的男洗手間時,一個人影卻忽然緩緩走到我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一面說著『借過』,一面低著頭往旁邊繞的時候,熟悉的聲音驀地傳入我耳裡,

  『石岡老——師!』

  我嚇了一大跳,馬上抬起頭來。隨即和那個印象中的人照面,

  『里……里美?!』

  『嘿嘿——嚇了一大跳對吧?』

  『里、里美?怎麼會?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時慌了手腳,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熟人。里美變得又比印象中更成熟、更美麗了,以前還有點小女孩氣的她,現在完全銳變成大人了。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套裝,女用的套裝外套和窄裙襯托出她一點都沒變的身材,腿上穿著高跟鞋,頭髮則高高地盤起來,夾了一枚看起來很優雅的珍珠髮夾。耳朵上還帶得同色的耳環。手上則拉著拖拉式行李,一副就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嘿,在機場的話當然是要出國啊!』

  里美笑著說。我仍然處在驚訝的情緒中,講話也說不清楚,

  『出、出國?去那一國?』

  『跟石岡老師一樣,去瑞典,去斯德哥爾摩!不,應該說我是專程來陪石岡老師去瑞典的喲!』里美充滿精神地說。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一時說不出話來,里美卻忽然扁了扁嘴,有點埋怨地說:

  『哎喲,石岡老師你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沒有和我商量呢?還好我有問蓮見先生,才知道石岡老師家小女孩的事,也才知道老師要去瑞典的事。老師,不是說好如果有可以見御手洗先生的機會,一定要告訴我的嗎?老師不守信用!』

  里美看著我說。我不自覺地別過臉:

  『我去瑞典,並不是為了見御手洗。』

  我說。里美好像愣了一下,隨即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點著頭說: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不管老師怎麼打算,里美這次陪老師旅行陪定了,我已經決定了喔!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回家去的!』

  『等、等一下,妳現在不是……什麼司法實習生的嗎?你就快要是檢察官了吧,這樣出國好嗎?』

  『討——厭!老師,這種時候不要提什麼實習的事情啦。何況正式上任要等今年底,這之前還是像實習學生一樣,還是有假可以請的,反正我這次非去不可!再不去的話,下次就再也沒機會了啊!』

  里美很認真地說。我還是覺得很不妥,但面對這麼有幹勁的里美,又是這麼成熟美麗的女孩子,我竟然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里美已經大方地拉過我的手,把我往登機門的地方牽著走,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東想西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訂到和老師同一班飛機的喲,就快要登機了,我們走吧!』

  『慢……慢一點,我還有行李沒拿……』

  『啊,對喔,老師,蓮見先生說的那個小女孩呢?』

  里美把我拉回君子顧行李的地方。君子立刻就迎了上來,忽然看到里美拉著我的手,好像被嚇到似地停了一下。里美舉起手來,笑著說:『嗨,妳就是君子嗎?我是犬坊里美,叫我里美就可以了喔!』君子卻一臉警戒地瞪著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里美一眼,抓著小包包飛快閃到了我身後,還拉著我另外一隻手,似乎試圖把我拉回來。

  不過里美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她忽然蹲下來,不顧一直躲著的君子,附耳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用的還是英文。君子先是皺著眉聽著,然後有點驚訝地看向我,最後變成理解的表情,還一臉堅定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我們要一起努力喔,吶,君子?』

  里美朝君子伸出了手。君子竟然用雙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後用力點了一下頭,

  『嗯,一起努力!』

  看來兩個女孩子很快地達成了盟友關係。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里美的忽然加入也讓我很震驚。但看著里美和君子手牽手走在前頭,我稍微有一絲絲安心起來。不管怎麼樣,有個人在身邊,總比一個人盲目地亂闖要好多了。何況現在的里美,是個比我而言更可靠的盟友也說不定。

  可是這種安心感一上了飛機就沒有了。雖然坐過很多次飛機了,但這畢竟是十多年前的事,御手洗離開後,我竟一次也沒有上過飛機。那種第一次乘坐飛機時的恐懼感,又再次襲上心來。總覺得這種時候最容易發生戲劇化的事件,比如空難還是什麼的。

  我走過笑容和藹的空中小姐時,還看到有個女學生一直安慰著旁邊的男學生:不要怕,學長,恨快就到了,飛機是不會隨便掉下來的。而那個男的一直緊緊抓著那女的手臂。我想自己待會該不會也像這樣丟臉,就覺得臉上發燙起來。

  因為是非假日的關係,所以飛機上很空,里美很輕易地便換到了我和君子身邊。她一坐下來就向空中小姐叫了三杯果汁,然後遞了一杯給我:

  『來,老師乾杯!』

  『乾、乾杯?』

  『嗯,慶祝我們一起飛向瑞典,也慶祝老師終於踏出第一步!』

  里美充滿元氣地說。我手裡拿著果汁杯,飛機已經起飛了,我看著雲層下漸行漸遠的日本國土,忽然覺得百感交集。啊啊,是啊,我真的離開了,石岡和己有生以來,終於第一次靠自己離開了他的故鄉。

  君子上了飛機後,大概是有點累了。吵鬧了一陣子就睡著了,里美看了君子一眼,湊到我耳邊說:

  『這孩子的父母……應該是去世了吧。』

  我有點驚訝,說:

  『妳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哎,我不是說了嗎,蓮見先生全都告訴我了。君子父母的事、還有那則瑞典兇殺案的事。』里美說。

  『可、可是,你不是交男朋友了嗎?』

  『咦?這跟這沒有關係啦,老師你又來了!』

  里美臉上微微一紅,把果汁一飲而盡,

  『沒有關係嗎?』

  『完全沒有關係喔。』

  『是這樣啊……』現在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真的越來越難懂了。

  『如果君子的父母真的去世了,老師要怎麼辦?替君子破案嗎?我有問司訓所的前輩,他說瑞典的這個案子,到現在還沒又破案呢。』

  里美說。我愣了一下,我完全沒有想到這麼多,只是單純地覺得讓君子就這樣再日本待下去不行,至於之後會如何,完全沒有思考過。

  破案嗎?我可能嗎?像這種連警方都束手無策的案件,過去並不是沒有碰過,但是每次都是靠著御手洗,或和御手洗通電話,才慢吞吞地把事情解決掉的。只靠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何況瑞典的話,他們自己就有一個世界馳名的神探了,怎麼還會需要我這種彆腳的推理作家?

  『石岡老師,不可以氣餒,我也會幫老師的!』里美說。

  『謝謝妳,里美。』

  『老師是什麼時候,遇到君子小妹的呢?』

  我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來,離開日本前的這一段時間,我每天都看著筆記本思考,希望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但除了更混亂以外,一點頭緒也沒理出來。

  『是今年的1月18日。』

  『嘿——這麼說來,岩崎夫婦不是已經被殺很久了嗎?』

  『妳很清楚嘛。』

  『這是當然的!我這次來,是專程來當石岡老師的助手的喲!不努力是不行的!』

  里美認真地說。我想說不努力也沒關係,因為就連我本人也不怎麼努力了。

  『嗯,似乎是這樣子。』

  『這樣不是很奇怪嗎?1月14日被人發現死了一個星期的屍體,竟然在兩天後在日本失蹤了?』里美問。

  『我之前也想了很久,不過,君子是玲王奈小姐帶來我這邊的,君子父母失蹤的時間,也是君子說的不是嗎?會不會君子太慌亂,其實把日期記錯了呢?』

  我把筆記本在膝蓋上攤開。這時候有個外籍空服員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用餐,先是用英文,大概是看到我臉色瞬間慘白的關係,馬上就改用日文。我搖搖手說還不用,指著筆記本上我整理過的日期:

  1月7日(五),?時 
  斯德哥爾摩警方判定岩崎夫婦的死亡時間。

  1月14日(五),早上8時30分
  岩崎夫婦自橫濱基督教會館二樓失蹤。玲王奈接到君子的求救電話,前來解救君子。

  1月14日(五),晚間10時
  在斯德哥爾摩東長街岩崎家住所浴室發現岩崎夫婦屍體。

  1月16日(日),早上11時
  玲王奈帶君子來馬車道,請求尋找君子的父母。

  『如果君子只是單純地記錯時間,那就說得通了,』

  我一面說,一面在1月14日晚間的地方畫了個叉:

  『假使岩崎夫婦是在1月7日之前帶著君子來到橫濱,而後因為某種原因趕回斯德哥爾摩,旋及在家裡被殺害,這就說得通了不是嗎?』

  『嘿——可是這樣還是很奇怪啊。』

  里美說。我愣了一下,

  『什麼地方奇怪?』

  『嗯……雖然還不是很懂,就是,為什麼會過這麼久才和玲王奈小姐求救呢?還有,如果1月7日之前岩崎夫婦就已經離開橫濱了,沒有人照顧的君子,又是在那裡渡過整整一禮拜多的時間呢?』

  我把兩手盤在胸前,認真地想了一下。

  『該不會是……』我喝了口空服員遞上來的烏龍茶,

  『還有其他人陪著君子?』

  『其他人?』

  這時君子在座位上翻了個身,好像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我替她把毯子蓋好,她就抓住我的手,把頭枕在我的手臂上繼續睡。我不禁微笑起來,里美卻忽然靠了過來,看著我和君子說,

  『石岡老師,好像爸爸喔。』

  『胡、胡說什麼,我又沒有孩子!』

  我不禁臉紅起來,卻不敢甩開睡得正熟的君子。里美笑著說,

  『有什麼關係,老師的優點就是很溫柔啊。我也想當老師的女兒呢!』

  『女兒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嘆了口氣,回到先前的話題,

  『嗯,說不定除了父母以外,還有什麼人和君子在一起。比如去年,君子好像就是和父母朋友之類的人,一起在山下公園拍過照的樣子。』

  『咦?是什麼樣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君子只說是叔叔。』

  『啊,會不會是蓮見先生跟我說過的,那個外國籍的死者?』

  里美問。我搖了搖頭,

  『不是。我給君子看過他的照片,可是君子說不認識他。』

  『嘿咦,這樣啊……』

  里美把身體靠回座椅上,歪著頭想了一陣子,很久都沒有說話。我於是問:

  『怎麼了?』

  『總覺得那裡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來是那裡……』

  里美凝起了眉頭。我說:

  『總之先到了斯德哥爾摩再說吧!那對死去的夫婦,是不是君子的父母也還不確定不是嗎?說不定真的只是剛好同名同姓而已。』

  里美『嗯唔——』一聲,像是同意了我的說法。這時候空服員送來了今天的午餐,飛機上的服務,比起十多年前我最後一次坐飛機,似乎又先進了很多。不止有電視遊樂器可以玩,還有電影可以看。餐點可以選和式或是西式,我選了和式的烏龍麵,里美則點了西式的燉肉,我幫君子點了兒童餐。點的時候還想,御手洗說不定也很適合這個。

  從日本到斯德哥爾摩,大約要十八個小時,中間必須經過轉機。我們在瑞士的蘇黎世機場下了第一班飛機。剛開始我還很緊張,還好轉機只要依照指示的登機門,在正確的時間登上正確的飛機就好了,不必什麼手續,也不用說英文。

  我在候機室等了整整四個小時,翻閱著手上的常用旅遊英語手冊,看君子和里美聊天,她們兩個好像真的很合得來的樣子。

  第二班飛機在晚上九點起飛,上飛機時,我和君子都已經很累了,幾乎是一上機就睡著了,連空服員曾經過來問我們需不需要用餐,都是事後里美告訴我的。我還夢見一下了機場,就有一隻黃金獵犬滿臉興奮地跑向我,等我驚奇地蹲下來,摸牠的頭時,牠卻忽然開口對我說:石岡君,你終於來啦!

  『石岡老師,到了……終於到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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